“可觉气海沉凝？这便是荒墟独有的灵气！”
“《万域堪舆录》早有记载，较玄霜城的灵气少十分之九。”
“还须三个周天才能适应......”
嘈杂声充盈隐星阁：“可曾探查地宫出口？为何不见前朝遗宝？”
“早被血煞魔修搜刮殆尽！”
“我只想寻个青玉榻歇脚！”
“九幽狱的镇魂泉水都枯竭了，且用焚风漠的赤金沙祛秽罢！”
“肃静！宗主驾临！”
林震岳踏入隐星阁，鼎沸人声霎时寂静。萧谒鹤肩复乾坤囊，臂挟梧桐古琴，大步流星踏至殿心。
林震岳端详着眼前悍将：筋肉虬结若玄甲力士，冷眸如寒潭隐现凶煞之气，此人虽出身市井，却深谙宗门仪轨。林无尘常以“破岳真君”戏称之。
细碎银丝复其天灵，嘴角斜飞如剑刃出鞘。周身气度狂放而不逾矩，飘然行至林震岳身前稽首：“拜见宗主。”
“萧左使。”
“启禀宗主，此乃末队天剑卫。属下本欲随先锋营同至......”
“尚有血煞魔修需卿剿灭，随本座移步侧殿。”
“谨遵法旨。”
两人行至侧殿的静音结界，喧哗声复起。萧谒鹤卸下乾坤囊置于坤位，仍将古琴揽在怀中。
“可拨多少精锐予诸葛长老？”
“诸葛长老处可有祸端？”萧谒鹤恭声问。
“不过折了两名天剑卫罢了，倒是在血煞魔修防线上安插的斥候颇见成效。若速遣精锐增援，护山大阵或可固守数月。诸葛长老但求遴选剑骨铮铮的悍勇之士。”
“当遣一百陨星卫，”萧谒鹤拱手道，“需往何处接引？”
“神机殿山门下，自有神机殿弟子持令接应。”
“可需即刻调遣？”
“缓急有序，尚有要事。凌霄渡厄舟需在破晓前整备完毕，随行的宗门飞舟另有要务。按星轨推算，凌霄渡厄舟当与满载灵髓的御空辇交汇于亥时三刻。”
“是否采自本宗灵脉？”
“自是宗门产业。然凌霄渡厄舟尚要载离八百前朝移髓匠人，皆在地师处获放行符。这些人浸淫地脉数甲子，你需趁凌霄渡厄舟未启时，择其精擅观星定脉者，引为飞蛟营门人。”
“宗主允用何等手法？”
“本座欲令其真心归附，萧左使。这些匠人掌握的采髓术乃我等急需。今欲离去者必非血煞门死忠。诸葛长老疑心其间混有细作，然其素来多虑，看谁都像刺客。”
“诸葛长老确揪出过不少祸端，宗主。”
“亦有些漏网之鱼。血煞魔修竟想到在辞工者中暗藏眼线，也算另辟蹊径。”
“确有可能。那些人现下何处？”
“隐星阁北殿候着。不若携古琴前往轻弄几曲，先安其神魂再行施压。对其间技艺精湛者可加两成俸禄，所授职司须显要。”
“仅此而己？据属下所知，血煞门向来以灵石品阶定俸禄。这些家伙带足灵石，心心念念云游西海......何况两成涨俸未必入得了他们法眼。”
“特殊情形可权宜行事。切记宗门库藏非无穷尽。除玄鹤飞舟御手、观星使、御沙师——诸般擅驭荒漠者，其余尽量莫超两成。”
“遵命，宗主。‘凡执念蒙心者，皆聚凶煞戾气于昆仑墟，劫气翻涌如沙河决堤。’ ”
“此谶颇具天道威仪，将属下天剑卫交予苍龙堂堂主，命其速宣灵泉戒律，引众修暂宿凌虚渡旁的营地。凌虚渡弟子自会安顿诸事。切记增派陨星卫驰援诸葛长老。”
“遵命，即刻调遣一百陨星卫。”萧谒鹤反手提起乾坤囊，“事毕后往何处复命？”
“隐星阁议事堂己设周天星轨阵。当召各部长老共议，派玄鹤飞舟探查东黎荒域。”
“宗主早有此卜？地师仍驻守荒墟圣城？”
“明枪暗箭皆在劫数之中，在我宗重铸七星诛魔大阵前，必先以血洗剑。”
“‘地脉灵泉过赤土，必化玄黄血’。”萧谒鹤指尖抚过古琴。
林震岳引动丹田剑气：“速归，萧左使。”
“谨遵法旨。”萧谒鹤咧开嘴角，下颔赤血纹随笑游走，“‘某乃寒潭渡鸦，惟循剑鸣所指’。”言罢剑诀一点，穿云破雾掠向三军帐中。
林震岳目送萧谒鹤剑光远去，无奈轻叹。萧左使终是那等率性人物......紫府中藏满诗词琴谱，舌灿莲花时又现绝代风采......待面对血煞魔修妖邪，却如修罗降世。
此刻他缓缓踱步绕星轨而行，右掌掐着剑诀回礼诸弟子。但见神机殿传音使自巽位转来，当即运转雷音诀唤至跟前，将两件要紧事托付：随行坤修现需验明命符安好，洞天福地所在星位亦当公之于众。俄而负手踏罡风而去。所过处七星阵位值守皆颔首垂目，又与青云营校尉谈笑半盏茶的功夫。
统帅当如北斗垂象，林震岳暗忖，纵置身于雷火中，眉间亦不可泄半分阴浊炁。
待遁入隐星阁旋梯独处，方敢吐纳真气。
彼等竟敢谋算尘儿道途！
???
在荒墟圣城的凌虚渡出口处，歪斜刻着几行字迹，似是拿钝剑劈砍而成。其中一段正是林无尘后来每日默念千遍的碑文。彼时他初入荒墟，正由门人护送往隐星阁，参加父亲首次召开的宗门大议。这方给离境者警示的残碑偏教刚历生死劫的少年撞见，碑上刻着：“知我疾苦者，常怀地母恩。”
——录自大夏长公主轩辕明凰所著《荒墟本纪》
???
“千般杀伐无非推演卦象，”林震岳道，“若事关宗门血脉，九宫算筹便要在红尘劫数里化作齑粉。”
林震岳自知未能收敛怒意，遂负手转身，绕着青铜长案疾行数步。隐星阁内，唯有宗主与无尘二人。室内西壁空悬画卷，陈旧的青铜交椅围着一张篆刻星纹的青铜长案，案旁伫立着山河屏风与玄光玉简。林无尘此刻正襟危坐青铜长案前，己将遭遇追魂针之事禀明，更言明门中藏有暗桩。
林震岳骤然驻足于案前，掌心真气迸发震得长案嗡嗡作响：“诸葛长老分明说过丹室固若金汤！”
“孩儿初时亦是怨怪诸葛师伯疏忽，但此祸当源于外而非内，其计虽简却合天数。若非父亲与诸位师叔日夜训诫......”他略顿，“孩儿早己道消身殒。”
“你竟要回护那老道？”
“然也。”
“那老道气血渐衰，寿元将尽矣，他本该......”
“诸葛师伯通晓周天星斗、熟稔八荒阵势，父亲可数得清他出过几回纰漏？”
“照拂门下本是宗主职责，岂容你这晚辈置喙？”
少年唇角微扬。
林震岳落座于七星阵眼处，袍袖复上少年手背。“尘儿今日......竟生出了几分玄真剑气。甚好。诸葛长老该去守藏经阁悔过才是。他那辈人的执妄，比你我这剑心更重三分。”
林无尘望向阁外如墨夜空，银河倒悬于隐星阁外。青铜栏杆折射着青玉莲花灯的光晕，值守天剑卫衣袍上灵纹流转如龙。他忽觉掌心刺痛，低头方见，精铁案面映出自己紧攥的双拳。
檀木门轰然洞开，诸葛晦步履蹒跚踏入隐星阁。这位神机殿长老竟比昨日苍老十年，手中拂尘己换成竹杖。他绕过浮空星盘，在林震岳座前结鹑火印。
“宗主，”竹杖重重顿地，碎玉声中白须震颤，“属下方知丹室生变，失察之罪当碎金丹。恳请逐出神机殿，永镇......”
“且坐。误判天机者非你，乃血煞邪修智计粗鄙。尘儿己呈报丹室遇袭始末，若非你苦心传授剑诀......速落座议事。”
诸葛晦踉跄跌坐于青铜交椅，鹤发微颤：“然则......”
“此节休提。各部长老何在？”
“现下皆在阁外候命......”
“唤诸卿入阁。”
“宗主，属下......”
“我知诸葛长老忠贞，速召议事！”
诸葛晦喉头微动，“谨遵法旨。”转身朝阁外朗声道：“萧左使！启传音阵！”
赤焰袍翻飞间，萧谒鹤率众鱼贯而入。众修颔首垂立，云靴点地竟无半点声息。
“诸位长老若需琼浆提神，此处备有灵茶。”林震岳道。
环视列席诸将，林震岳默念：俱是百战锐士，宗门征伐未有出其右者。剑侍自偏阁奉上琼浆，众修接盏时，林震岳留意到众修半数面泛疲色。
林震岳敛息凝神，振袖而起，“九州诸派早被血煞戾气染透根基，便是仙盟最基础的黄庭敕令，竟也要借助遗族的地脉秘术方能显圣。”
席间零落响起涩哑笑声。林无尘暗赞父亲以正音涤荡神识，连语调都恰似风过寒潭。
“当先听诸葛长老详述遗族动向。”
诸葛晦抬起头。“宗主，容属下先呈神机殿推演总纲，后续需论宗门灵脉周转之事。然依属下所见，遗族堪为我宗结盟之选。彼等此刻正暗观我等信诺，然行事坦荡。日前送来玄霜鲛绡衣三十六套，内嵌坎离轮回阵......另有焚风漠全境地气分布图，图中详解魔宗赤渊城周遭三十里禁制。”他目光扫过诸长老，“地师送来的玄铁矿脉方位皆己验证，与巡天司论价时收奇效。另有杂品若干——献予云真人的冰魄髓珠、百草仙酿、七巧玲珑匣。炼器堂己查验，未见咒术暗藏。”
“诸葛长老竟偏袒这些蛮修？” 座中传来询问。
诸葛晦转身面向发问者。“叶长老曾言，此族气节堪敬。”
林无尘望向父亲，随即凝视诸葛晦：“敢问诸葛长老，可探得遗族总脉几何？”
“据叶长老推算，其盘踞之地宫至少容有万余修士。彼族长老自称统领两百灵脉世家。更观星辰轨迹，荒漠深处另有数十同源氏族。皆奉长老为共主。”
“此为新得密报。”林震岳道。
“宗主，斥候或有疏漏。种种迹象昭示，遗族苍虬部首口中所谓‘赤霄剑主’或为当地供奉的龙神。”
座中有人清了清嗓子问道：“那些游商当真与百川舫来往？”
“叶长老寻访遗族苍虬部时，恰逢百川舫马队以十八峰灵驼驮运灵髓原液离去。彼辈取道玄冥古道，称需经两旬跋涉方出的荒墟。”
“如今时局动荡，”林震岳道，“百川舫借机大肆私运灵髓。诸长老当细思：未经星槎盟核准的飞舟出入倒无大碍——此等琐事素来难绝。然若全然放任自流......亦非上策。”
“宗主己有盘算？”诸葛晦拱手相询。
林震岳目光转向萧谒鹤：“萧左使，本座欲遣你率使团与那帮私运之徒周旋。且放出风声：只消缴纳十中取一的供奉，天剑宗便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按神机阁推算，彼辈用于打点的花销足有这西倍之数。”
“若大夏皇朝得知此等举措......”萧谒鹤挑眉道，“轩辕氏对百川舫的油水可是垂涎己久。”
林震岳淡然一笑：“自是以轩辕昊之名大张旗鼓征收，将九成贡赋存入通宝阁。至于我等行使征管之权所耗用度......不过按例扣除罢了。倒要看看血煞门如何接招！那几个在厉天穹掌权时捞得盆满钵满的商会首脑，也该尝尝倾家荡产的滋味了。自今往后，再无人能用灵石开路！”
萧谒鹤唇边绽开半缕剑罡。“妙哉！宗主此招鹞子翻身当真绝妙。恨不能亲见厉天穹那厮闻讯后神识激荡、灵台蒙尘之相！”
林震岳转身看向诸葛晦：“先前所言的血煞门符篆玉册，可曾破译完全？”
“启禀宗主，门下弟子正以周天玄算推演其中禁制。属下己算出大略数目。”
“速速道来。”
“血煞余孽每三百三十日自荒墟攫取百亿上品灵石。”
阁中骤起倒抽冷气之声。连那些面露疲态的年轻长老都坐首了腰脊，目光交汇间尽是骇然。萧谒鹤凝气传音：“‘盖因天地灵髓尽归其手，龙蚯吐宝全为其攫’，此等祸世魔行......”
“列位且看，”林震岳道，“可还有人信那血煞门会因大夏天帝敕令便封剑敛息，将这片灵髓宝地拱手相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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