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立刻起身，肃然恭迎。
皇帝一身明黄常服，面带微笑，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皇后紧随其后。帝后落座，众人高呼万岁、千岁。随着皇帝一句“众卿平身，赐座”，夜宴正式开始。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响起，身着霓裳的舞姬鱼贯而入，随着乐曲翩翩起舞，水袖翻飞，身姿曼妙。侍者们流水般奉上珍馐美味，玉盘珍馐，香气西溢。
林惋棠却没什么胃口。殿内虽暖，但暖意似乎只浮在体表，骨子里那股从冰湖里带出来的寒意和惊吓后的疲惫，让她觉得身体深处依旧泛着冷。她只略略动了几筷清淡的素菜，端起温热的果酒，浅浅啜饮，用以暖身。手炉在宽大的袖中散发着持续的热力，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络起来。官员们相互敬酒寒暄，命妇们低声谈笑。皇后似乎兴致颇高，凤目含情，不时与皇帝低语几句，引得龙颜微悦。她端起一杯酒，目光扫过下首众人，最终在林惋棠身上停顿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今日冰场之上，虽有小波折，却也显出太子妃临危不惧。”皇后清越的声音响起，压过了丝竹之声，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她看向太子妃沈沛凝，眼中盛满虚假的赞许，“看到太子妃为救太子奋不顾身，本宫甚是欣慰。”
太子妃沈沛凝起身，恭敬行礼：“母后谬赞，不过是分内之事。”她语气谦恭，眼眸微垂。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话锋却是一转，目光精准地投向林惋棠，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容拒绝的“关怀”：“林姑娘今日也勇救郡王妃，也让本宫甚为惊讶，只不过瞧着林姑娘脸色似乎不大好。”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惋棠身上。她放下酒杯，从容起身，垂眸敛衽，声音清晰而恭敬地响起：“谢皇后娘娘垂询。臣女无大碍，劳娘娘挂心，实感惶恐。”
“这模样看着可怜。”皇后叹息一声，语气充满“怜惜”，“女儿家身子骨娇弱，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和寒气，岂是片刻就能缓过来的？本宫这里正好有贡上的上好血燕，最是滋补元气。”她转头吩咐身边的女官：“去，把我那盏刚炖好的血燕羹给林姑娘端去。”
女官应声而去。很快，一盏晶莹剔透的琉璃炖盅便被小心翼翼地端到了林惋棠的案前。盖子掀开，热气氤氲，浓郁的甜香立刻弥漫开来，那血燕色泽红亮，胶质丰厚，一看便是上品中的上品。
殿内一片寂静。这是皇后的“恩赐”，更是当众的试探。接受，便可能意味着某种默许，也可能意味着承受下这份“恩情”背后未知的代价；拒绝，则是当众拂了皇后的颜面，后果难料。
无数双眼睛盯着林惋棠，等着看她如何应对。太子微微蹙眉，九皇子燕祁翰则嘴角噙着一丝看好戏的冷笑。燕霄澜握着酒杯的手更紧了些，目光紧紧锁住那道纤细的身影，指节捏得发白，担忧几乎要溢出来。南安郡王妃也暗自捏了一把汗。
林惋棠看着眼前这盏价值不菲、热气腾腾的“恩赐”，心头一片冰冷。皇后在用权势编织一张温柔的网，逼她就范，或者，逼她犯错。白日冰场是局，此刻这碗燕窝，同样可能是局。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胃液和强烈的排斥感。脸上却缓缓绽开一个温顺、感激而又带着恰到好处虚弱的笑容，再次深深一福：“皇后娘娘恩典，如山厚重，臣女……感激涕零。”她声音微颤，仿佛激动得难以自持，眼眶也适时地微微泛红。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尖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泛白，轻轻触碰了一下滚烫的炖盅壁，随即像是被烫到一般轻轻缩回。她端起炖盅，动作缓慢而郑重，在皇后和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将炖盅凑到唇边，做出准备饮用的姿态。
殿内落针可闻，连丝竹乐声似乎都低了下去。皇后脸上的笑容加深。
然而，就在血燕羹即将入口的刹那，林惋棠的手腕几不可察地轻轻一抖，那温热的液体便从她唇畔滑落了一小缕，滴落在她云峰白的衣襟上，留下一点深色的印记。同时，她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难受的轻呕声，身体也跟着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额头甚至沁出细密的冷汗。
“小姐！”一旁的翠袖惊呼出声，连忙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带着哭腔，“小姐您怎么了？皇后娘娘恕罪，小姐从午后就一首没怎么吃东西，胃里空得很，受不住这大补之物啊！”
翠袖说着连忙跪在地上猛地磕头。
林惋棠一手捂住胸口，微微喘息，眼中尽是强忍不适的痛苦和浓浓的歉意，看向皇后的方向，声音细弱蚊蝇，充满了惶恐和自责：“臣女……臣女失仪……娘娘赐羹……臣女感激万分……只是……只是这身子实在不争气……辜负了娘娘一片慈心……请娘娘恕罪……”她说着，身体又晃了一下，似乎连站立的力气都快要耗尽，那姿态，脆弱得如同寒风中的细雪，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倒下。那副情状，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她是真的虚弱至极，承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恩典”，而绝非刻意忤逆。
皇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眼中闪过一丝难以遏制的愠怒。精心安排的“温情”场面被对方以如此“虚弱不堪”的姿态打破，她可以指责对方装病，但林惋棠此刻摇摇欲坠的模样、丫鬟情急之下的哭诉，都构成了无懈可击的证据——这丫头白日里刚为了救郡王妃受了惊吓，身子不适实乃人之常情！若她此刻强逼或者出言斥责，反倒显得她这个皇后刻薄寡恩，不顾臣女死活。
殿内众人也纷纷反应过来，同情和了然的目光落在林惋棠身上。南安郡王妃适时开口，语气充满关切：“林姑娘快坐下歇着！皇后娘娘慈悲为怀，岂会因你身体不适而怪罪？定是今日寒气入骨，伤了脾胃，虚不受补了。”
“是啊是啊，皇后娘娘仁慈……”立刻有与郡王妃交好的命妇附和道。
皇后胸中那口气堵得不上不下，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在皇帝投来的略带询问的目光下，强行压下了翻腾的怒意，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是本宫疏忽了。林姑娘既身子不适，便好生歇着，这羹……撤了吧。”她挥了挥手，示意女官将那几乎没怎么动的血燕羹端走。那盏价值连城的滋补佳品，此刻成了这场无声交锋中一个讽刺的注脚。
“是臣女福薄，承受不起娘娘厚赐……”林惋棠被翠袖扶着，虚弱地重新坐下，声音依旧带着气若游丝的病弱感，微微垂下的眼睫，遮掩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锐芒和一丝得逞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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