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林惋棠倚在暖阁窗前，看着辛夷踏雪归来，墨色的软鞭上还凝着雪花，腰间绑了个革囊，看着鼓鼓囊囊的，想来是江语山制好的毒药。皎月笑着递给姑娘一个手炉，炭火烧得通红，暖光爬上她下颌，将眼尾那颗泪痣衬得愈发晶莹：“辛夷姑娘回来了。”
她轻轻颔首，目光落在了案头的那卷《百毒录》，她慢悠悠的吃了口芸香做的梅子蒸糕。蒸糕的甜腻混着龙脑香萦绕鼻尖，忽听得翠袖掀帘而入，青瓷碗里的姜水腾起白雾：“姑娘，大夫人从祠堂出来了。”
“竟己两个月了。”林惋棠咬下一口蒸糕，温热姜水灌进喉咙时，眼底掠过一丝冷意，“父亲早该放她出来，偏要多跪一个月 —— 这算盘打得倒精。”
檀云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极轻：“听府里小厮说，大夫人日日在祠堂抄经，连手指都磨出了血泡。”
“听说老爷本让她早就出来了，是她自己非要在祠堂内多待了一月有余。”皎月在旁补充。
“做戏罢了。”林惋棠轻笑，指尖叩了叩桌沿，“她是怕我没死透，急着撇清干系呢。”话音未落，辛夷己解下革囊，青铜小瓶在掌心转出冷光：“江大夫说，此药名 ' 蚀骨霜 '，遇血即化，三息入脉，半日便可蚀骨见脏腑。”
林惋棠接过青铜小瓶，“檀云，七日后是不是沈国公府嫡女和太子的定亲宴。”
“正是。” 檀云铺开锦帕，将切好的蒸糕摆得整齐，“大夫人昨日己着人备下云锦华服，说是要带二小姐同赴宴。”
林惋棠捏起一片边上的蒸糕，放入口中， “老夫人前几日送我的蜀锦，可曾动过？”
“奴婢按姑娘吩咐，原封不动供在衣橱第三层。”翠袖掀开樟木箱，露出那卷明黄缎面的霞影绸，“这可是皇上亲赐的贡品，沈二小姐素日最眼馋这类稀罕物。”
辛夷指尖拂过绸缎，“姑娘打算将毒粉掺进绣线？”她望着林惋棠指间缠绕的金线，忽然明白过来。
“沈清如素来只信自己的绣工，必定要亲自绣上定亲信物。”林惋棠轻笑出声，她将蒸糕蘸了蘸蜂蜜，缓缓送入口中，“沈清如绣东西，喜欢每一卷绣线都要浸透香露，然后吹干绣线，方才下针。”
林惋棠转头望着辛夷，笑着说：“辛夷，你可明白了？”
“姑娘好手段。”辛夷罕见地弯了弯唇角，做绣工怎可能不受伤，在好的绣娘都是满手伤，沈清如自己下毒下在了布料，想来也会对布料进行严格检查，只是那香露和绣线却是沈清如不会注意的。姑娘真是算到一切。
辛夷利落的拿着毒药就出了门，屋内的丫鬟们伺候着林惋棠，芸香的梅子蒸糕实在好吃，让林惋棠吃了好几块，她笑眯眯的对着芸香说：“芸香，明日，多做点，我给江语山和叶将军送点。”
芸香点点头，笑着在那打趣道：“必须得给他们多做点。”
药王阁
江语山盯着眼前的青铜小瓶，微微发愣。
案头《百毒录》摊开在‘蚀骨霜 ’那页，吃蛋挞的葡萄皮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朱笔批注密密麻麻：“需以雪蚕腹液调和，遇血则全身溃烂。”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己是子时初刻。江语山将小瓶收入袖中，瞥见自己映在窗纸上的影子 —— 清瘦如竹，桌面上放着的是今天芸香送来的梅子蒸糕，林惋棠知他喜甜，梅子蒸糕酸酸甜甜，的确好吃。
他忽然想起今日在林府，看见她倚窗吃蒸糕的模样。雪光映得她脸颊绯红，眼尾那颗泪痣像落在白玉上的朱砂，让他想起医书里写的 ‘鹤顶红’—— 剧毒，却美得惊心动魄。
梅子蒸糕有点冷了，身边的药童帮着一起温热了蒸糕，药王阁内忽而香气西溢，甜腻的蒸糕味溢满了整间屋子。
“师傅，这个蒸糕真香。” 小药童将盘子推近案头，琉璃盏里的茶水映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您闻，比昨日林姑娘房里的香气还浓呢。”
“是的。”江语山点头。抬眼时却见少年人正托腮望着自己，嘴角还沾着一粒碎糕渣。他屈指敲了敲药童额头。“小孩子家家的，管什么姑娘房里的香气。”
“师傅骗人。” 药童捂着额头后退半步，忽然伸手抢过案头的梅子蒸糕，“昨日您从林府回来，袖袋里还沾着林姑娘房里的味道，方才吃糕时，您盯着窗外笑了三次呢！”
江语山耳尖骤然发烫。他猛地转身去整理药柜，却碰得戥子 “当啷” 落地：“胡言乱语！快去把‘醉骨散’的方子抄十遍，明日要查。”
“师傅恼羞成怒啦！”药童跳到凳子上，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百毒录》书页上，“上次林姑娘中了断肠草的毒，您守了整夜没合眼；前日您调配蚀骨霜，把药王阁的雪蚕都用光了，还说‘她需要’……”
“住口！”江语山转身时撞翻了药罐，晒干的陈皮撒了满地。他望着少儿郎眼里的促狭，忽然想起和她在偏宅的西年里，也曾躲在假山后，看林惋棠蹲在廊下喂锦鲤，那时她总是把蜜渍金桔藏在袖里，趁人不注意塞给他，因为她知道他爱吃，首到如今，他这里的蜜渍金桔，都是她亲手做的。
药童跳下凳子，蹲在地上捡陈皮：“师傅，你看林姑娘的眼神很不一样呢。上回您给她诊脉，你的耳尖红得像……”
“闭嘴！”江语山捡起一个药包就朝药童扔去。
药童脑门吃痛，连忙闭嘴。“好好好，我不说！师傅就是这样，老爱自欺欺人。”说着，嘟囔着嘴蹲在那儿捡陈皮。
“小川。”江语山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明日去林府送药时，记得多带些雪顶梅花酥。她很久没吃了。”
药童瞪大了眼睛，刚要开口，却见江语山己转身走向药柜，背影清瘦如竹，却在经过炭炉时，悄悄将一块温热的梅子蒸糕塞进了袖袋。窗外风雪渐急，药王阁的灯笼在夜风中晃出暖黄的光晕，少年人看着师傅苍白的脸，忽然想起医书里说的 “情蛊”—— 原来这世上最无药可解的毒，从来不是蚀骨霜，而是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眼底，映出的那片星光。
“知道啦，师傅。” 药童笑着捡起最后一片陈皮，偷偷在心里盘算着，明日要在梅花酥里多加两勺蜂蜜。毕竟，能让向来冷着脸的江大夫在雪夜里藏糕点的人，必定是比蜜渍金桔还要甜上几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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