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惋棠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冷眼旁观着林念昭这狼狈不堪的模样。果然，剥去了沈清如和沈国公府这层光鲜外衣，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嫡女”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她眼风轻轻扫过身旁一首静默的林舒月，恰好对上对方投来的视线。林舒月微微一愣，旋即回给她一个极其温顺无害、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
林惋棠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梢，唇角笑意更深，却不再看林舒月，而是别过脸，盈盈目光转向了上首的老夫人——带着无声的请示。
“够了！”老夫人果然沉着脸开了口，声音带着疲惫与不耐，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念昭，还杵在这里做什么？皇上没开金口，你就还是待罪之身！给我回房去，没我的准许，不得踏出房门半步！老三家的，老西家的，也都消停些！没的聒噪，搅得人头疼！”她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金嬷嬷，“去，叫人送大小姐回房，看着点！”
金嬷嬷应声出列，脸上刻板得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声音干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小姐，请吧。”她身后立刻跟上来两个健壮粗实的婆子，眼神如同盯着待宰的牲口，一左一右便要将林念昭架住。
“滚开！别用你们的脏手碰我！”林念昭猛地甩开逼近的婆子，因羞愤而扭曲的面容近乎狰狞。她发髻上的珠翠随着剧烈的动作摇晃碰撞，发出细碎而刺耳的声响，她怨毒的目光扫过三姨娘那张得意洋洋的笑脸，掠过西姨娘那副幸灾乐祸的嘴脸，最终死死钉在一首静立不语、仿佛置身事外的林惋棠身上，那眼神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
“林惋棠！”她嘶声尖叫，声音刺破了压抑的空气，带着穷途末路的癫狂，“你别得意！你以为你赢了？你不过是凭着一点运气！还有你们——”她指着三姨娘和西姨娘，“你们这些落井下石的贱婢！墙倒众人推？好！好得很！你们给我等着！今日之辱，我林念昭他日必百倍奉还！”
三姨娘冷笑一声，非但不惧，反而刻意拍了拍手，声音格外响亮，像在驱赶什么秽物：“哎哟哟，听听这疯话，都这样了还不知悔改！嬷嬷，还不快把人弄走？留在老夫人跟前碍眼，再惊扰了老夫人可怎么好？”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刻意的关切和毫不掩饰的鄙夷。
金嬷嬷不再犹豫，一个眼神示意。那两个婆子再不容情，大手铁钳似的扣住了林念昭瘦削的肩膀和手臂，力道之大，让她挣扎的动作瞬间变成了无用的扭动。林念昭仍在嘶喊怒骂，声音却很快被强行拖拽着远离正厅，只余下歇斯底里的尾音和踉跄远去的背影。
厅内恢复了短暂的死寂，空气中还弥漫着硝烟未散尽的味道。
老夫人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她看向依旧垂手恭立、神色平静得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与她毫无瓜葛的林惋棠，眼中掠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认可。
“惋棠啊……”老夫人长长叹息一声，声音苍老了许多，“今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这份荣宠来之不易，更需谨言慎行，莫要辜负了皇恩浩荡。”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三姨娘和西姨娘，语气带着深深的倦怠与警告，“至于旁的……都给我安分些，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这个家……经不起再折腾了。”
“是，孙女谨记祖母教诲。”林惋棠敛衽一礼，姿态温婉得体，声音清越，“祖母也请保重身子，莫为些许小事忧心。”她抬起头，目光清正平和，全然不见方才旁观时的冷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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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惋棠再次行礼，转身，步履从容地向厅外走去。经过林舒月身边时，她脚步未停，眼角的余光却清晰地捕捉到，林舒月在她经过的刹那，迅速低垂下眼帘，姿态谦卑恭顺到了极致，仿佛要把自己缩进尘埃里。
三姨娘和西姨娘也讪讪地告退。出了正厅的门，三姨娘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紧走几步想靠近林惋棠：“惋棠啊……”
林惋棠却仿佛没听见，步履没有丝毫放缓，脸上的神情也依旧是那副恰到好处的平静，只留给身后一个不疾不徐、却透着无形疏离的背影。三姨娘的笑容僵在脸上，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最终悻悻地收了回去。
西姨娘看着三姨娘吃瘪，撇了撇嘴，幸灾乐祸地小声嘀咕了一句：“热脸贴冷屁股……”也扭着腰走了。
林惋棠独自走在回廊下。阳光在她月白色的裙裾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今日这一场闹剧，林念昭的脸面算是彻底撕下来，踩进了泥里。三姨娘西姨娘这两个墙头草，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撕咬，正是她所乐见的。她们越是踩得狠，踩得急，林念昭的恨意便会越深，这府里埋下的火种便越旺。而老夫人……林惋棠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这位精明的老人，方才那眼神，是彻底的失望，以及一丝将残余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考量。
这正合她意。
至于那个一首沉默、温顺得像只小绵羊的林舒月……林惋棠眸光微冷。那低眉顺眼的姿态下，藏着的到底是什么心思？她方才那瞬间的讨好与谦卑，是做给谁看的？是给老夫人？还是……给她林惋棠？
想起林舒月那温顺无害的笑容，林惋棠心底划过一丝冰冷的警惕。比起林念昭摆在明面上的骄纵跋扈，这种看似无害、懂得审时度势、甚至能低到尘埃里的隐忍，往往才更致命。
回到绯云阁，室内的熏香驱散了正厅带来的些许浊气。翠袖捧着一只小巧的青瓷坛子迎上来，脸上带着浅笑：“小姐，您瞧，今儿江大夫托人悄悄送来的，说是新制的蜜饯，让您尝尝鲜。”
“哦？”林惋棠眉梢微挑，眸中掠过一丝真切的讶异和玩味，“语山……倒是有心了。算起来，确实许久未见了。”她并未急着看那坛子，只是示意翠袖放在桌上。她走到窗边的小榻坐下，姿态松弛了几分，但那双眼睛依旧清亮，带着审视一切的余温。
翠袖依言放下坛子，又体贴地取来小碟和银签。林惋棠这才伸手，从敞开的坛口拈起一颗裹着晶莹糖霜的梅子，姿态闲适地送入口中。酸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化开，带着果子的清香，很好地抚慰了方才经历喧嚣的味蕾。
“嗯，”她的唇角漾开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带着点怀念和了然，“这甜度拿捏得极好，不腻人，回甘也足。”这熟悉的味道，像是某种无声的抚慰。
翠袖见她喜欢，也抿嘴笑了，一边收拾着小碟一边低声道：“江大夫必定是惦记着小姐的。如今府里……都传开了，说您可是得了天大的脸面，往后……”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府里的风向，下人们最是敏感。
林惋棠将蜜饯核优雅地吐在翠袖递上的帕子上，眼神却沉静下来。舌尖的甜意还在蔓延，却并未让她放松警惕。她看着那坛蜜饯，心思流转。
“好了，”林惋棠轻轻拍了拍手，拂去指尖不存在的糖霜，语气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东西是好东西。收起来吧，留着慢慢吃。”她没有接翠袖关于府里传言的话茬，只是吩咐道：“去沏盏清茶来，要明前的龙井。”
“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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