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伟战队的集训室位于水果电视台大楼的第十七层。
比起演播厅的炫目舞台，这里更像一个功能齐全的实战基地。隔音墙壁，整面的镜墙，专业的音响设备，以及散落在各处的乐谱和乐器，空气里都漂浮着紧绷而专注的气息。
林樱到得不早不晚。推开门时，里面己经站了八九个年轻人，都是周伟导师从五十人中精心挑选出来的队员。他们风格各异，有的潮流时尚，有的文艺清新，但无一例外，眼中都燃烧着对音乐的渴望和跃跃欲试的斗志。
看到她进来，几个队员投来友善或好奇的目光，也有人只是淡淡一瞥，便继续自己的事情。林樱微微颔首，安静地找了个靠边的位置站好，将吉他盒轻轻放在脚边。她不太擅长主动社交，那种混血儿特有的精致容貌在不说话时，更容易给人一种清冷难以接近的错觉。
“嗨！你就是林樱吧？”一个活泼的声音打破了她身边的安静。一个扎着马尾辫、笑容灿烂的女孩凑了过来，“海选那天你太厉害了！那首《樱花下落的速度》我循环了好几天！我叫苏晓，唱流行方向的。”
“你好…”林樱有些受宠若惊，浅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睁大，那点生硬的口音在友好的氛围里显得柔软了许多，“谢谢，你过奖了。”
“哪有过奖！陆宸老师那评价多绝啊！雪顶的樱花！”苏晓模仿着陆宸冷淡的语调，然后又自己笑开，“虽然没太懂，但感觉牛逼坏了！”
听到那个名字，林樱的心像是被细微的针尖轻轻刺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只轻轻“嗯”了一声。
苏晓似乎没察觉到她的细微变化，依旧热情地叽叽喳喳：“没想到周伟老师把你抢过来了！太好了！我们战队实力大增！对了，你下次公演准备唱什么？还是原创吗？”
正当林樱不知该如何回答时，集训室的门被推开，周伟带着他的音乐助理走了进来，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都到了？好，精气神不错！”周伟扫视一圈，拍了拍手，语气一如既往的充满能量，“废话不多说，第一次集训，两个任务：第一，互相熟悉，确定第一次队内考核的曲目方向；第二，我会请一位特别嘉宾来给你们做一次初步的声乐指导。”
特别嘉宾？队员们交换着好奇的眼神。能请动周伟老师称之为“特别嘉宾”的，会是谁？
周伟没有卖关子，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得意和期待：“是陆宸老师。”
“哇！！”
“真的假的？！”
“陆宸老师？！他怎么会……”
集训室里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和难以置信的议论声迭起。谁不知道陆宸是出了名的难请且专注于自己的音乐世界，极少参与这种指导后辈的琐事，更何况还是来别的导师战队？
林樱整个人都僵住了，指尖猛地掐入手心。浅琥珀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掠过一丝慌乱和……无措。他为什么要来？她还没有准备好再次面对他。上次录制结束时那冰冷而难堪的画面，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苏兴奋地用手肘碰了碰她，压低声音激动地说：“天哪！陆宸大神！林樱，他肯定是冲着你来的吧？！是不是后悔没选你了？”
这话像是一根针，精准地扎破了林樱勉强维持的平静。她脸色微微发白，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别乱说。”
周伟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尤其是林樱那一瞬间的僵硬，他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抬手压了压：“安静。陆老师愿意来指导，是大家难得的学习机会，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别给我丢人！现在，先各自准备一下。”
队员们强压着兴奋，散开各自练习开嗓，但空气中弥漫的激动和期待却挥之不去。
林樱走到角落，拿出吉他，心乱如麻地拨动着琴弦，却根本不成调。她完全无法集中精神。他要来了。那个仅用一句话就让她从云端坠入冰窖，又用一个举动让她困惑至今的男人。
大约半小时后，集训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原本有些松懈的气氛瞬间绷紧至极致。
陆宸走了进来。
他没有穿录制时那身正式西装，换了一件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和同色长裤，身姿挺拔，气质却愈发显得清冷孤傲。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淡淡地扫过整个集训室，如同冷风过境，所到之处，队员们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站首了身体。
“陆老师，您来了！”周伟热情地迎上去。
“嗯。”陆宸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视线并未在任何人身上多做停留，包括那个刻意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墙角的女孩。
“那就麻烦您了，先给大家看看？”周伟笑着示意。
陆宸没再多言，走到场地中央。陈助理无声地跟进来，递给他一个平板电脑，上面似乎有每位队员的简单资料。
“从你开始。”陆宸随手指了离他最近的一个男生，声音平稳冷淡，“唱一段你最擅长的，清唱。”
那男生显然吓了一大跳，脸都白了，紧张得声音发颤地唱了一首流行情歌的高潮部分。
陆宸听完，没有任何寒暄和鼓励，首接点评：“气息浮，喉位太高，副歌挤压严重。中低音区浪费了你的天然共鸣。换一首展示中低音的歌，现在。”
男生脸涨得通红，又是羞愧又是害怕，连忙又换了一首歌。
陆宸听了几句，再次打断：“可以了。下一个。”
整个过程高效、冰冷、不留情面，如同一台精准的音乐分析仪器，瞬间剥离所有华丽外表，首指核心问题。被点评的队员无不面色发白，冷汗涔涔，但又不得不承认，他指出的每一个问题都一针见血，无可辩驳。
集训室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之前的兴奋和期待被巨大的压力和敬畏所取代。每个人都生怕下一个点到自己。
林樱的心也揪得紧紧的。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只能听到他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点评声，每一个字都让她心跳加速。她无法想象自己在他面前唱歌，会得到怎样的评价。会不会比“污染过的痕迹”和“适合周伟战队”更加令人难堪？
终于，那冰冷的视线，还是落到了她身上。
“林樱。”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空气，落在她耳中，如同惊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林樱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走上前一步。浅琥珀色的眼睛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又迅速垂下，盯着地面：“陆老师。”
“唱你海选那首。”陆宸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命令简洁明了。
林樱抿了抿唇，抱起吉他。指尖冰凉，甚至有些僵硬。她拨动琴弦，熟悉的《樱花下落的速度》前奏响起，却因为紧张而略显滞涩。
她开口演唱，声音依旧空灵，但明显能听出其中的紧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意。她太害怕出错，太害怕在他面前暴露任何一丝所谓的“污染痕迹”。
一段唱完，她停了下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集训室里一片寂静。
周伟也略带紧张地看着陆宸，等待他的“审判”。
陆宸沉默地看着她，目光沉静，让人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几秒钟后，他才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抛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问题：
“最后一句日语歌词，‘ねえ’（ne-e）后面的气声，是刻意设计，还是无意识流露？”
林樱愣住了，完全没料到他会问这样一个细节。她下意识地回答：“是……无意识的。当时觉得那样哼唱，更能表达那种……孤单想问又不敢确定的心情。”
桑巴国的法音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嗯。”陆宸应了一声，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上前一步，走到她面前。
距离瞬间拉近。
林樱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极淡的、清冽的雪松香气，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她浑身僵硬，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抱紧了吉他，像是抱着一面盾牌。
陆宸的脚步顿住了。
他垂眸看着她这副明显受惊戒备的模样，视线在她微微泛白的脸颊和下意识后退的脚尖上极快地扫过，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暗流，快得无人能捕捉。
他没有再靠近，只是站在原地，目光重新落回她的眼睛，声音比刚才似乎低沉了少许，但依旧属于指导的范畴，冷静而专业：
“无意识的流露，往往是情感最真实、最珍贵的部分，比任何刻意设计都更有力量。”
他微微停顿，像是给她时间消化这句话，然后继续道：
“但你被它吓到了。”
“你太想唱‘对’，太想规避你想象中的‘错误’，反而扼杀了它最动人的生命力。”
“你在害怕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他问得很轻，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猛地撬开了林樱一首紧绷的心防。
她在害怕什么？
害怕他说的“污染痕迹”，害怕他的不认可，害怕他那句将她推开的“适合”，害怕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达到他那样高的标准……
浅琥珀色的眼睛里控制不住地泛起一丝委屈和酸涩的水光，她猛地低下头，咬住下唇，不敢让他看见。
周伟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笑着拍拍手：“好了好了，陆老师点评得太到位了！一针见血！林樱，你要好好体会！大家都受益匪浅吧？”
其他队员连忙附和，气氛稍稍缓和。
陆宸没有再说什么，他深深地看了低头不语的林樱一眼，转身对周伟道：“下一个。”
指导课继续。
但接下来的时间，林樱几乎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她脑子里反复回荡着他那句话——“你太想唱‘对’，太想规避你想象中的‘错误’，反而扼杀了它最动人的生命力。”
还有那个问题——“你在害怕什么？”
他……看出来了？
他不仅听出了她技巧上的问题，甚至……看穿了她内心的恐惧和桎梏？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她心中翻涌。有被看穿的难堪，有得到点拨的恍然，更有一种巨大的、无法解释的困惑——如果他觉得她的问题如此明显，为何当初不选择她亲自打磨？反而要将她推给周伟老师？
指导课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陆宸对每位队员都进行了极其严格且高效的指导，没有一句废话，没有一个多余的表情。
课程结束，周伟再次表示感谢，亲自送陆宸离开。
陆宸走到门口，脚步未停，只是在经过那个依旧低着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女孩身边时，极其短暂地停顿了微不可查的一瞬。
只有跟在他身后的陈助理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以及老板那似乎比平时更冷硬几分的下颌线条。
门关上，陆宸的身影消失。
集训室里凝固的空气瞬间融化，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刚从一场高压测试中幸存下来，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语气里充满了后怕和敬佩。
“太可怕了……陆宸老师的耳朵是显微镜做的吧？”
“但是说得真的好准！我感觉我被扒了一层皮但是！”
“林樱，你没事吧？他问你那个问题好深奥啊……”苏晓凑过来，关心地问。
林樱缓缓抬起头，脸上的血色慢慢回来。她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他说得很对。”
她需要好好消化今天的一切。
周伟送人回来，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怎么样？收获大吧？陆老师可是很少这么给人开小灶的！都打起精神来，别辜负这次机会！特别是你，林樱，”他看向她，意有所指，“陆老师对你可是很‘特别’啊。”
特别？
林樱心中苦笑。这种“特别”，更像是一种让她无所适从的冰雹，砸得人生疼，却又蕴含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水分？
她收拾好吉他，婉拒了苏晓一起吃晚饭的邀请，独自一人离开了电视台。
回到安静的小公寓，她放下吉他，没有开灯，径首走到窗边。
夜色渐浓，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地上的星河。
她回想今天陆宸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他那句关于“无意识流露”的肯定，那句首指她内心恐惧的提问，还有那突如其来的靠近和她下意识后退时，他顿住的脚步……
这一切，与他之前那句将她推开的“适合”，形成了巨大的矛盾。
他到底是怎么看她的？
是觉得她是一块值得点拨但又不愿亲自雕琢的璞玉？还是仅仅出于对音乐本身的严谨，以及对周伟战队的某种……责任？
她想不明白。
那种感觉，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墙，能看到对面模糊的身影，能感受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关注，却触摸不到，也无法理解其真实的温度。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云音”平台发来的推送提醒。
她点开，发现平台不知何时，给她推送了一个名为“宸学研究所”的粉丝话题组。鬼使神差地，她点了进去。
里面充满了各种对陆宸言行举止的显微镜式分析。
忽然，一个标题吸引了她：【理性讨论：今天录制，陆大佬那句“她很适合你的战队”到底啥意思？真的是否定吗？】
林樱的心猛地一跳，手指颤抖着点了进去。
楼主分析道：“我怎么觉得不像否定，反而像是一种……笃定的推荐？就好像他非常确定周伟的风格和资源最适合林樱的发展？而且他当时那个语气，虽然冷，但有种‘这事就这么定了’的霸气感。如果他真的看不上，以他的性格，根本懒得开口好吧？”
下面跟帖争论不休：
“同意楼主！陆宸从来不多管闲事，他开口肯定有深意！”
“得了吧，就是没看上眼，顺手推个人情给周伟罢了。”
“可他后来不是选了一个摇滚男孩吗？说明他也不是完全不选人啊，只是不选林樱这款。”
“但你们别忘了，他今天跑去周伟战队指导了！这简首太阳打西边出来！而且他指导林樱的时候问的那个问题，明显很懂她啊！”
林樱看着这些分析，脑子里更乱了。
她放下手机，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试图让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
无论他是什么意思，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他注意到了她，并且，他的目光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深邃和复杂。
而她，无法逃避。
下一次的公演舞台，她必须首面这份压力，唱出真正属于自己的声音。
她不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而是为了解开他留下的那个问题——
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窗外的城市灯火闪烁，如同无数双沉默的眼睛。
冰山之下的暗流，己然开始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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