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阳光没有出现。
天色是一种浑浊的灰白，云层压得很低。
空气里的热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黏腻的阴冷。
风不大，但吹在皮肤上，能带走温度。
苏晓穿上了一件长袖外套，拉链拉到顶。
他体内的冷意和外界的气温正在逐渐同步，这让他感觉稍微好受了一点，但预感的紧迫感却更强了。
他需要更多东西。
他去了更远的批发市场。
人比往常少，一些店主裹着外套聚在一起聊天，话题都围绕着这诡异的天气。
苏晓目标明确。
他先去了劳保用品店，买了几套加厚的工作服，棉手套，几双结实的劳保鞋。
又找到一家卖露营用具的，买了两大桶固体酒精，一套小巧的金属炉具。
这些东西花了他不少钱。
最后，他走进一家药店。
感冒药，退烧药，消炎药，止痛片，消毒水，绷带，纱布。
他列了张单子，尽可能每样都买了一些。
收银员多看了他两眼，但没多问。
回去的路上，他拐进一家大型超市。
超市里暖气开得很足，很多人还穿着短袖，推着购物车，表情轻松。
生鲜区的打折标识前围着不少人。
苏晓推着一辆购物车，首接走向粮油区。
他搬了几袋十公斤装的大米，又拿了很多袋真空包装的面条。
然后是食用油，盐，糖，各种调味料。
他的购物车很快堆得像座小山。
周围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一个老太太看着他车里的东西，嘟囔了一句：“买这么多，吃得完吗？”
苏晓没理会。
他又去拿了十几包冷冻饺子、汤圆。
看到旁边冰柜里有处理好的火锅肉片，也拿了几盒。
结账的队伍很长。
收银员扫描着他堆积如山的商品，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后面排队的人有些不耐烦，探出头看。
“小伙子，你这是要开小卖部啊？”
一个中年男人笑着打趣，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
苏晓低着头，把一袋米搬上传送带，没说话。
“怕是看了网上那些世界末日的谣言吧？”
另一个女人接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到。
“瞎紧张，过两天天气就回暖了。”
队伍里响起几声低低的嗤笑。
没有人把这场降温当回事。
新闻里说了，只是罕见的天气波动，过几天就好。
苏晓沉默地付了钱。
银行卡的余额提示让他指尖顿了一下。
他拎起十几个沉重的购物袋，胳膊上的肌肉绷紧，一步步往外走。
那些目光和低笑声被他甩在身后。
走出超市大门，阴冷的风立刻灌进脖子。
他打了个寒颤，加快了脚步。
回到居民楼，上下楼三趟才把所有东西搬进屋。
他坐在堆满物资的客厅地板上，喘着气，听着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和对门的开门声。
新邻居？
苏晓没在意。
他休息了一会儿，开始整理。
食物、药品、燃料、衣物，分开放置。
东西很多，几乎占满了半个客厅。
这个小小的空间，看起来像一个古怪的仓库。
他拿起一盒压缩饼干，看了看保质期，然后把它放进一个标注着“优先”的纸箱里。
窗外的天色又暗了一些，才下午三点，却像是快要入夜。
风大了起来，吹得窗户玻璃发出轻微的震动声。
他早上加固过的缝隙，没有漏风。
楼下的街道上，传来几个年轻人笑闹着跑过的声音。
似乎还在享受这突如其来的“凉爽”。
苏晓走到窗边，看着灰白色的天空。
那种骨头里的冷意，又开始加剧，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他知道那不是错觉。
那些超市里的嗤笑声，仿佛还在耳边。他关紧了窗户。
安静中，他听到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声音。
像是冰晶凝结的声响。
第西天，电停了。
没有任何预兆，清晨时分，日光灯管闪烁了两下，彻底熄灭。
房间里运作的低微电器嗡鸣声消失了，冰箱停止工作。
世界陷入一种奇怪的寂静。
苏晓从床上坐起来。
房间里的能见度很低，只有灰蒙蒙的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
他体内的冷意变得更加清晰。
像是一种内部的导航系统，在外部世界失灵后反而更加敏锐。
他穿上加厚的衣服，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
街道是静止的。
没有红绿灯变化，没有车辆行驶。
一些窗户里有人影晃动。
模糊的惊呼和询问声从不同的方向传来，被低温的空气削弱，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水龙头里流出细小的水流，然后彻底断了。
压力不足。
苏晓走到厨房，接完了管道里最后那点水，装进几个空瓶子里。
他提前储水的水桶和锅盆都差不多满了。
网络信号图标在手机屏幕上挣扎了一会儿，彻底消失。
只剩下一个红色的叉。
最后一条群消息停留在凌晨，有人问是不是停电了。
下面没有回复。
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也切断了血管和神经。
楼下传来争吵声。
声音越来越大，打破了寂静。
是便利店老板娘和一个男人的声音。
“……说好的！怎么就涨价了？十倍？你怎么不去抢！”
“爱买不买！就这个价！谁知道电什么时候来，水什么时候来？我这点东西卖完就没了！”
“你这是发灾难财！”
“滚！不买就别挡着！”
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推搡开了。
苏晓收回目光。
他走到客厅角落，清点他的物资。
水，食物，燃料，药品。
它们堆在那里，沉默而可靠。
这些东西现在意味着时间。
他拆开一包压缩饼干，就着瓶装水，吃了一小块。
味道很干，但能提供热量。
他吃得很慢，计算着消耗。
白天在一种压抑的等待中过去。温度持续下降。
呵出的气变成浓白的雾。
房间里的空气也开始变得冰冷。
有人敲门。
不是苏晓的门，是对面那户。
急促的，带着一种慌乱的能量。
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张姐？张姐你在家吗？开开门啊，借点热水吧，孩子冻得受不了了……”
对面没有回应。
那户是空的。
女人敲了很久，最后变成了绝望的拍打，然后声音低下去，变成了啜泣。
脚步声踉跄着离开。
苏晓坐在客厅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听着门外的动静。
他的手指有些僵，他活动了一下指关节。
傍晚时分，天色彻底黑透。
没有灯光的世界，黑暗浓稠得化不开。
偶尔有手电筒的光柱在远处的楼宇间扫过，像迷失的萤火虫。
寒冷开始穿透门窗的缝隙，侵入室内。
苏晓点燃了那个小金属炉具，掰下一小块固体酒精。
蓝色的火苗腾起，带来一小团摇曳的光和有限的热量。
他把手凑近火焰，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火焰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楼下突然传来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响，紧接着是几声叫骂和争夺的动静。
很快又平息下去。
不知道是哪家店铺遭了殃。
黑暗放大了很多声音，也隐藏了很多事情。
他添加了一小块固体酒精，让火焰维持着。
然后他从“优先”箱子里拿出一条毯子，裹在身上。
夜晚很长。
寒冷和黑暗统治了一切。
在绝对的寂静间隙，他似乎又听到了那种细微冰晶凝结的声响。
这次更密集，仿佛就在窗外。
他抬起头，看向紧闭的窗帘。
就在这时，他的门被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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