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期，转瞬即至。
第一架崭新的曲辕犁和播种耧，在万众瞩目下，被抬到了“疯批农场”那片最令人头疼的硬土地上。
这片地，石子多，土质硬，是专门留出来考验农具的。几个月前，范柔柔带着宫人开垦时，不知撅断了多少把锄头。
工部尚书看着那板结的地面，心里首打鼓，悄声对李承稷说：“陛下，此地坚硬如铁，寻常耕牛都未必拉得动，您龙体尊贵，不如让老臣……”
“不必。”李承稷摆了摆手，亲自上前，从农户手中接过缰绳，将那头最健壮的黄牛套上了曲辕犁。
他深吸一口气，回想范柔柔之前比划的动作，双手稳稳扶住犁柄。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闪着乌沉光泽的犁铧上。
“驾！”
李承稷一声清喝，黄牛应声迈步。
只听“噗嗤”一声，那被无数人断言非神力不能开垦的坚硬土地，竟被犁铧毫不费力地破开！
黑色的新土被均匀地翻到一侧，形成一道整齐的犁沟。整个过程，流畅得不像话，仿佛不是在耕地，而是在切一块豆腐。
李承稷甚至感觉，自己手里扶着的不是沉重的农具，而是一支笔，正在大地上书写着丰收的序章。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成了！真的成了！”
“天佑我大夏！此乃神物！神物啊！”
几个胡子花白的老工匠，再也绷不住了，当场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颤抖地捧起那翻出的新土，嗅着那芬芳的泥土气息，哭得像个孩子。
李承稷也激动得双颊涨红，他扔下犁，大步流星地冲到范柔柔面前，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在原地疯了似的转了好几个圈。
“柔柔！你看到了吗！我们成功了！”
范柔柔被他转得头晕眼花，又羞又气，对着他的肩膀就是一顿捶：“李承稷！你疯了！快放我下来！再不放，我让你尝尝新犁的滋味！”
这声威胁极具“疯批皇后”的个人特色，周围的官员和工匠们听了，非但没觉得冒犯，反而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李承稷这才反应过来，嘿嘿傻笑着，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但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却一刻也舍不得从她脸上挪开。
新农具的成功，其意义远超想象。
李承稷当即下令，由工部统一图纸，在全国范围内设立工坊，大规模生产新式农具，以成本价，甚至半卖半送的方式，发放到农民手中。
一场轰轰烈烈的农业革命，就此拉开序幕。
而范柔柔，“神农皇后”的名号，也彻底坐实，传遍大夏的每一个角落。
夜深人静。
范柔柔独自站在农场里，晚风拂过，带来泥土与青草的混合气息。
远处是京城的万家灯火，近处是她亲手开辟的这片生机。
她想起重生之初，满心只想保全家族，报复李承稷，将这个毁了她一切的男人拖入地狱。
可现在……
那个男人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他从冷酷的君王，变成了会因为农具成功而傻笑的男人，会笨拙地给她递水，会在她监工时默默陪在一旁。
他变了。
而她对他的恨意，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被磨去了最锋利的棱角，露出底下复杂难言的内里。
有怨，有怜，有欣赏，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悸动。
但她知道，她做这一切，根源并非为了他。
她是为了这片土地，为了那些和她前世一样，只求一顿饱饭的百姓。
闭上眼，她仿佛能听到远方田埂上传来农民用上新犁时的欢呼，仿佛能看到衣衫褴褛的孩童捧着烤熟的土豆时，那满足又幸福的笑脸。
这种感觉，远比复仇的，来得更深刻，更持久。
报仇，是把一个人拉进地狱。
而她现在做的，是想亲手把这人间，变成一个能让所有人都吃饱穿暖的天堂。
她正出神，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袍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夜里凉。”李承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范柔柔回头，正对上他温柔的目光。
一个没有饥饿，没有欺骗，人人都能靠自己的双手，活得有尊严的天堂。
这，才是她的“道”。
她睁开眼，眼中的迷茫和挣扎，一扫而空，只剩下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
她和李承稷，或许永远无法成为那种纯粹的，只有风花雪月的爱侣。他们的开始，就注定了这段关系必然夹杂着算计、利用和血海深仇。
可那又如何？
如今，他们有了共同的目标，有了共同的事业。他需要她的智慧，她需要他的权力。他们是战友，是伙伴，也是……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这样，似乎也挺好。
她不再纠结于那份虚无缥缈的“爱情”，也不再沉溺于前世的仇恨。
她接受了这一切的复杂。
她接受了自己对李承稷那份复杂的情感，也接受了他们之间这种独特的共生关系。
她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也找到了内心的安宁。
“在想什么？”
一个温热的身体，从背后轻轻地拥住了她。李承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范柔柔没有像往常一样躲开，而是放松身体，靠在了他怀里。
“在想，我的道。”她轻声说。
“你的道？”李承-稷不解。
“嗯。”范柔柔指着眼前这片在月光下静谧的土地，“以前，我以为我的道，是复仇。后来，我以为是自保。现在我才发现，我的道，是种地。”
她转过身，看着李承稷，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
“是把种子种下去，看着它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是让所有饿肚子的人，都能吃饱饭。陛下，这，就是我的道。”
李承稷看着她眼中那纯粹而炙热的光芒，心神俱震。
他紧紧地拥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那孤的道，就是护着你的道。”他低头，在她的额上，印下一个虔诚的吻，“柔柔，有你在，孤之道，亦不孤。”
范柔柔闭上眼，嘴角，缓缓地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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