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稷觉得自己也快疯了。
他堂堂大朔太子,未来的皇帝,如今每天最上心的事情,不是朝堂政务,不是军国大事,而是看一份关于他那位“疯批”太子妃的日常起居注。
而且,看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李承稷的指尖在密报上轻轻敲了敲,将那张纸翻到了新的一页。
暗卫的字迹一如既往的工整,记录也一如既往的……匪夷所思。
“今日午时,太子妃于御花园凉亭中,与一只蚂蚱对峙一刻钟。后因蚂蚱振翅离去,娘娘颇为气恼,言此虫甚是无礼,扬言明日要带帮手再战,定要分个高下。”
李承稷的眉梢挑了一下。
跟蚂蚱置气?还约战?
他几乎能想象出范柔柔鼓着腮帮子,对着一只虫子放狠话的模样。
那个前一刻还言语如刀,将柳如絮逼到绝境的女人,转头就能为了一只蚂蚱的“不战而逃”而生气。
他接着往下看。
“今日未时,太子妃试图教凤仪殿的鹦鹉说‘殿下是笨蛋’。该鹦鹉乃西域进贡,颇通人性,拒不开口,反复言‘娘娘千岁’。娘娘斥其‘毫无风骨,趋炎附势’,遂罚它今日不许吃最爱的瓜子。”
李承稷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
他堂堂太子,竟被她编排进了训鸟的段子里。
随侍在侧的老太监福安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只悄悄抬眼瞥了瞥太子的神色。只见殿下的嘴角似乎在抽动,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想笑。
李承稷没理会福安,目光落在最后一条上。
“今日申时,娘娘巡视其在后院小圃所植黄瓜苗。因天色将晚,忧心瓜苗夜间受寒,遂取内务府新贡之上品云锦一匹,亲手裁剪,为数十株黄瓜苗一一搭棚庇护。宫人劝阻,娘娘反问:‘人睡觉要盖被子,黄瓜苗睡觉为何就不能盖?难道黄瓜就不是命吗?’宫人哑口无言。”
“……”
李承稷彻底没话了。
用一匹价值千金的云锦,去给黄瓜苗盖被子?
还说得如此理首气壮,振振有词。
他放下密报,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些荒诞不经的记录,像一幕幕活灵活现的画面,在他眼前铺展开来。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女人,时而幼稚地跟虫子较劲,时而促狭地教鹦鹉骂人,时而又一本正经地干着让全天下都无法理解的傻事。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躲在暗处的偷窥者,小心翼翼地,窥探着一个完全不属于他的,鲜活而自由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没有朝堂的尔虞我诈,没有权力的冰冷沉重,只有最纯粹的喜怒,最肆意的活法。
良久,他忽然低笑出声。
笑声不大,却让一旁的福安吓了一跳。
“殿下?”
李承稷摆了摆手,眼底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他重新拿起那份密报,像是看什么稀世珍宝。
疯,是真的疯。
可爱,也是真的可爱。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
“福安。”
“奴才在。”
“传令内务府,给凤仪殿的那只鹦鹉,再送两斤上好的西域瓜子。”
福安一愣,没明白这赏赐是何意。
只听太子殿下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嗯,算它有眼光。”
“……”
福安低着头,不敢接话。
李承稷又想了想,再次开口:“还有,传话给凤仪殿的守卫,明日太子妃若要找帮手……让他们不必拦着。”
他倒是很想看看,她明天要怎么带着“帮手”,去赢那只蚂蚱。
他开始不自觉地,在处理完政务后,绕路去凤仪殿附近。
他不敢进去,怕惊扰了那个女人,也怕自己失态。
他就躲在远处的回廊下,或者假山后,偷偷地看。
他看到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挽着袖子和裤腿,在泥地里忙活,脸上沾了泥点子,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他看到她和她的小宫女们,围坐在一起,一边择菜,一边说着笑话,笑得前仰后合,毫无形象可言。
他看到她在黄昏的时候,搬个小板凳,坐在辣椒架下,一边摇着蒲扇,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那神情,悠闲得仿佛不是身在深宫,而是在乡野田间。
每一次,他都看得出神。
他想起自己的生活。
从记事起,他就在学习帝王之术,学习权谋,学习制衡,学习如何将自己的喜怒哀乐都隐藏在那张冰冷的面具之下。
他是太子,他不能错,不能软弱,不能有任何的私人情绪。
他活得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高效,但也冰冷,没有一丝活气。
他看着范柔柔,心中第一次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名为“羡慕”的情绪。
他这个大朔最尊贵的男人,活得像一只关在金丝笼里的鸟。
而她,那个被所有人视为“疯子”的女人,却活得比谁都自由,比谁都真实。
他甚至开始怀疑,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疯子?
是那个在菜园子里和蚂蚱置气的范柔柔?
还是这个,躲在暗处,偷窥着别人生活,羡慕着别人自由的,自己?
一天傍晚,他又“不经意”地走到了凤仪殿外。
他看到范柔柔正指挥着小桃和几个小太监,在院子里挖一个大坑。
“再挖深点!对对对,就这儿!”她叉着腰,像个监工头,“冬天快到了,咱们得把白菜和萝卜都窖起来,不然就冻坏了!这可是咱们一冬的口粮!”
李承稷站在远处,听着她那中气十足的吆喝声,看着她那副“土财主”的模样,只觉得荒谬又好笑。
可笑着笑着,他的眼眶,却莫名地有些发热。
口粮。
她把那些萝卜白菜,当成是她们的口粮。
她把这冰冷的深宫,当成了自己的家。
她用自己的方式,活得有滋有味,热气腾腾。
李承-稷突然很想走过去,问问她,那地窖挖得够不够深,要不要他派几个得力的侍卫来帮忙。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首到夜幕降临,首到凤仪殿的灯火亮起,他才转身,默默地离开。
他的心里,空落落的。
他发现,自己对那个女人的感觉,己经不仅仅是好奇和探究了。
他开始渴望。
渴望她那份真实,渴望她那份自由,渴望她那份……能把冰冷宫墙过出烟火气的生活。
这种渴望,像一根无形的藤蔓,悄悄地,缠住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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