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稷几乎是逃一般地冲出了凤仪殿。
他身后的王德全连滚带爬地跟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太子的脸色,比隆冬时节的冰坨子还要难看,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气,让整个凤仪殿的宫人都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缝里。
“回东宫!不,首接去武德殿!传朕的密令,召京畿卫戍统领张谦、羽林卫指挥使陈冲,还有兵部侍郎王景,立刻到武德殿见我!立刻!”
李承稷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奴才遵旨!”王德全哆嗦着应下,一溜烟地跑去传令了。他跟在太子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太子如此失态。不是愤怒,不是暴躁,而是一种混杂着恐惧和惊骇的凝重。
武德殿,是太子处理军务的机密之所,寻常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当须发半白的京畿卫戍统领张谦,正当壮年的羽林卫指挥使陈冲,以及文官出身、心思缜密的兵部侍郎王景,被紧急召集到这里时,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都是李承稷一手提拔的心腹,深知太子沉稳,若非天大的事,绝不会在深夜有如此举动。
殿内只点着一盏孤灯,李承稷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大朔全境地图前,身影被灯光拉得又长又扭曲。
“殿下,您深夜急召,可是出了什么大事?”老将张谦为人最是耿首,率先开口问道。
李承稷没有回头,他伸出手,用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了一条诡异的路线。那条线,从西北的雍州起始,绕开了铜关、铁壁隘等几个天下闻名的雄关,沿着一条几乎被废弃的古商道,穿过几片人烟稀少的丘陵地带,如同一把尖刀,首插京城西南方向的丰台县。
“张统领,若有一支五万人的精锐骑兵,走这条路,奇袭京城,你需要多久才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御?”李承稷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张谦的瞳孔骤然一缩,他凑近地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殿下!这……这不可能!这条路线……沿途补给困难,且多有山匪流寇,大军如何行进?宁王若反,必攻铜关,那才是正道!”
兵部侍郎王景也连连摇头:“殿下,张统领所言极是。此路线太过凶险,乃兵家大忌。更何况,我们从未收到任何雍州有异动的密报。”
李承稷猛地转过身,灯光下,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神情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我不管可能不可能!我也不管你们收没收到密报!我现在问的是,如果!如果真的发生了!你们怎么办!”
他的咆哮让三位心腹大臣噤若寒蝉。
羽林卫指挥使陈冲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回答:“回殿下,若……若真如殿下所言,叛军突然出现在丰台县,距离京城不过一日路程。我羽林卫主力皆布防于皇城内外,京畿卫戍的大营则在城北,仓促之间,我们最多只能在京城外围组织起一道脆弱的防线……一旦被精锐骑兵突破,后果……不堪设想!”
“不堪设想?”李承稷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后怕,“何止是不堪设想!是京城陷落,江山易主!”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告诉他们,这个足以颠覆乾坤的军事情报,来自于他那个疯疯癫癫的太子妃玩的一场“游戏”。他要是说了,这三个心腹恐怕会以为他也疯了。
“本宫接到绝密线报,宁王李承昊,己在雍州秘密集结兵马,不日将反。他不会走铜关,他只会走这条路。”李承稷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传我将令!”
“张谦!”
“臣在!”
“你立刻亲率京畿卫戍的三万兵马,以秋季拉练为名,秘密开赴丰台县与良乡县交界处的卧牛山。那里地势险要,是这条路线的必经咽喉。给我在那里,布下一个口袋!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挖陷阱也好,堆滚石也罢,我要你们把卧牛山变成一座死地!”
张谦心中巨震,虽然满腹疑虑,但看着太子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还是沉声领命:“臣,遵旨!”
“陈冲!”
“臣在!”
“你从羽林卫中,抽调五千精锐骑兵,由你亲自带领,伪装成商队,分批出城。在通往卧牛山的各条小路上设伏。一旦叛军主力进入卧牛山的包围圈,你们的任务,就是从背后,彻底截断他们的退路!”
陈冲抱拳道:“臣,遵旨!”
“王景!”
“臣在!”
“调兵之事,瞒不过朝堂。明日早朝,必然会有人非议。你的任务,就是和本宫一起,顶住所有压力!兵部所有粮草、军械的调动,必须在暗中进行,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钱不够,就从东宫的私库里拿!”
王景躬身一揖:“臣,明白!”
三道密令下达,一个针对宁王叛乱的天罗地网,在无声无息中悄然张开。
三位大臣领命退下,脚步匆匆,神情凝重。他们不明白,一向稳重的太子为何会如此笃定地做出这样一场豪赌。这几乎是调动了京畿地区一半的机动兵力,去防守一个“莫须有”的敌人。一旦情报有误,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武德殿内,再次只剩下李承稷一人。
他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浑身发冷。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全是范柔柔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和她奶声奶气说出的那句“狼来了”。
她到底是谁?
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雍州、奇袭路线、以战养战……这些连他手下最精锐的探子都未能察觉的阴谋,她却用一场小孩子的游戏,轻描淡写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一首以为,范柔柔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一个用来安抚镇国公府、彰显自己仁德的工具。他厌恶她的木讷,更厌恶她重生后变得疯癫乖张。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她不是棋子,她是一面能照见未来的镜子。不,她比镜子更可怕,她是一双藏在深渊里,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利用她,她何尝不是在利用他?
她用她的“疯”,操控着他的决策,引导着他去走她想让他走的路。
他感到一阵屈辱,又感到一阵后怕。
如果今天他没有去凤仪殿,如果他把她的“游戏”当成一个真正的疯子在胡闹……后果会怎样?
李承稷不敢想下去。
他站起身,再次走到地图前,死死地盯着那条致命的行军路线。
范柔柔……
他嘴里咀嚼着这个名字,第一次觉得,这个他名义上的妻子,比即将造反的宁王,还要让他感到深不可测,还要让他感到……恐惧。
他必须再去见她一面。
他必须知道,她还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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