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隔绝了那一段充斥着屈辱、绝望和冰冷的记忆。
林晚站在派出所门口，午后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几乎要流下泪来。她身上还是那件被捕时穿的旧衣服，皱巴巴的，沾着洗不掉的污渍。手腕上被铐子磨破的皮肤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一切。
自由了。
以一种近乎屈辱的方式——证据不足，教育释放。
没有道歉，没有澄清，只有一句冷冰冰的“回去好好反省，遵纪守法”。她身上的污名，并未洗清，只是暂时失去了被继续关押的理由。
但她不在乎了。她只想立刻、马上，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离开这座给她带来无尽痛苦的小城。
“晚姐！”
一个急切的声音响起，带着哽咽。周凛从马路对面飞奔而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和担忧。他跑到她面前，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眼圈瞬间就红了：“晚姐……你……你受苦了……”
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里布满血丝，显然这些天也备受煎熬。
看着他真情流露的样子，林晚冰冷的心底终于渗入一丝暖意。她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我没事。谢谢你，周凛。”
“走！我们先回去！秦婆婆和刘老师她们都担心坏了！”周凛急忙想接过她手里那个派出所发还的、装着几件零星物品的破布包。
林晚却轻轻避开了他的手。
“周凛，”她看着他，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不回去了。”
周凛愣住了，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不回去？晚姐，你……你要去哪？”
“离开这里。”林晚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和低矮的屋顶，语气飘忽却坚定，“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可是……可是你的店……”周凛急了，“店还在啊！刘老师她们帮你看着呢！那些谣言……我们……我们一定能帮你澄清的！陈干部也说会帮忙……”
“不了。”林晚打断他，缓缓摇头，唇角勾起一丝苦涩到极致的弧度，“店没了，可以再开。但有些东西，沾上了，就永远洗不干净了。只要我还在这里，只要他还在，”她顿了顿，没有说出陆峻的名字，但周凛明白，“那些污水就随时可以再次泼过来。我累了，周凛，我真的……斗不动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在她最艰难时给予她最多帮助和温暖的少年，心中充满了感激和不舍，但更多的是清醒。她不能再连累他了。
“这些日子，谢谢你。没有你，我撑不到今天。”她从破布包的最深处，摸出那包己经干枯却依旧散发着清香的远志和酸枣仁，小心地放进周凛手里，“这个，你留着。以后……照顾好自己。”
周凛握着那包草药，看着林晚眼中那种看透一切的疲惫和去意己决的冷静，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他留不住她了。这场无妄之灾，彻底碾碎了她对这座城市最后的一丝留恋。
“那……那你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现在就走。”林晚看了一眼派出所旁边那条通往汽车站的路，“不要送。让我安安静静地走。”
她最后看了周凛一眼，仿佛要记住这个少年真诚的脸庞，然后毅然转过身，提着那个轻飘飘的布包，一步一步，朝着汽车站的方向走去。背影单薄却挺首，没有一丝犹豫和回头。
周凛僵立在原地，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泪水终于决堤而出。他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
……
林晚用身上仅剩的一点钱，买了一张最早出发的、通往省城的长途汽车票。
距离发车还有一段时间，她鬼使神差地，绕路走到了那条熟悉的巷口，远远地望着那个她曾倾注了无数心血和希望的小店。
店门紧闭着，门上贴着封条，招牌歪斜，显得无比破败和凄凉。曾经的点滴温馨和忙碌，此刻都化作了刺心的痛楚。
她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站在远处，看了很久很久，像是一场无声的告别。
然后，她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机械厂家属院。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那里。或许，是为了给这段噩梦般的过往，画上一个彻底的句号。
她走到那扇熟悉的院门外，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站着。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命运弄人，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陆峻推着自行车走了出来。他似乎刚下班，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在看到门外站着的林晚时，瞬间僵住，瞳孔骤然收缩！
眼前的林晚，衣衫陈旧，面色苍白，身形消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她看着他的眼神，却冰冷、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彻底的、碾碎一切的漠然。
那眼神，比任何愤怒的控诉和痛苦的哭喊，更让陆峻感到心惊和……恐慌。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或许是狡辩，或许是虚伪的关心，或许是想质问她怎么出来了。
但林晚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几秒钟，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与她毫无瓜葛的人。然后，她什么也没说，缓缓地、决绝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坚定地离开。
没有质问，没有斥骂，没有纠缠。
只有无视。
彻彻底底、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将他彻底驱逐出她世界和生命的——无视。
陆峻僵立在原地，看着她毫不留恋远去的背影，看着她甚至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有丝毫停顿的脚步，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的空虚和恐慌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忽然有一种极其强烈的预感——他永远地失去她了。不是失去一个他曾不屑一顾的妻子，而是失去了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却在此刻感到无比重要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想追上去，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能说什么？他还有什么资格？
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
破旧的长途汽车喷着黑烟，摇晃着驶出破败的小城车站，将熟悉的街景一点点抛在身后。
林晚坐在靠窗的位置，脸贴着冰冷的玻璃，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逐渐变得陌生的田野和村庄。
她没有哭，也没有悲伤。心中是一片大火焚烧过后、万物寂灭的荒芜和平静。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与陆峻的孽缘，与这座小城的纠葛，所有的爱恨情仇，挣扎奋斗，屈辱荣耀……都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前路茫茫，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省城那么大，她举目无亲，身无分文，未来充满了未知和艰险。
但她紧紧攥着口袋里那本皱巴巴的、几乎被她翻烂的《中草药图鉴》——这是她唯一带走的、属于过去的东西。
只要这本书还在，她的手艺还在，她的不甘和韧劲还在，她就还有希望。
汽车颠簸着，驶向远方灰蒙蒙的地平线。
林晚闭上眼，将所有的过往彻底隔绝在外。
新的征程，开始了。无论多么艰难，她只能向前，绝不能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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