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祁同伟没有再贸然闯入西康路的核心区域。他改变了策略，像个真正的侦察兵一样，在外围区域活动。
他重点盯上了那些散落在路边、回收国库券的小摊贩。他并不急于出手，而是假装成想打听行情的路人，或者家里有国库券想兑换的学生，用带着浓重外地口音的普通话，小心翼翼地与不同的摊主搭讪、询价。
“大叔，请问一下，86年的十元国库券，您这里收的话多少钱？”
“阿姨，我家里有几张85年的，能换多少？”
“大哥，这国库券要是去银行兑，能兑多少啊？”
他问得很仔细，甚至拿出小本子假装记录，一副懵懂又好学的样子。大多数摊主看他年轻，又是外地人，戒备心不重，为了揽生意，也愿意透露一些信息，当然，报出的收购价都压得很低。
通过这种笨拙却有效的信息收集，祁同伟很快摸清了上海国库券黑市的大致行情。摊贩们的收购价通常只有银行兑付本息和的50%-70%，利润空间极大。而且越是早期、面额越大的国库券，折价率往往越高，因为持有者可能更急于变现，或者根本不了解其真实价值。
同时，他也摸清了附近几家银行国库券兑付点的位置和工作流程。
一个初步的计划在他脑中形成：用他带来的五百多元作为本金，在上海本地低价收购那些被严重低估的国库券，然后去银行兑付，赚取差价。快速积累资金！
但他依然面临一个问题：如何安全地收到足够的券？像他这样零星地、一张两张地去收，效率太低，也容易再次引起注意。
就在他有些苦恼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那天下午，他正在一个相对冷清的街角，看一个老伯摆摊收券。老伯看起来比较面善，不像那些油滑的贩子。祁同伟照例上前询价，问的是88年一百元面额的大券。
老伯推了推老花镜，看了他一眼，报了个价，比祁同伟了解到的银行兑付价低了将近西十元。
祁同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么低？银行兑的话能多差不多西十块呢！”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不是暴露了自己懂行吗？
果然，老伯惊讶地抬起头，重新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随意，反而多了一丝好奇和探究：“小朋友，侬懂的不少嘛？怎么，你不是来卖券的，是来探行情的？”
祁同伟心里一紧，暗叫不好，支吾着就想离开。
“等一下。”老伯叫住了他，语气却并不凶狠，反而带着点笑意，“慌啥？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看你这样子，是外地来的学生？想倒腾点国库券赚生活费？”
祁同伟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他感觉这个老伯似乎和那些纯粹的奸商不太一样。
老伯笑了笑，从旁边拿过一个小马扎递给他：“坐吧。我姓陈，人家都叫我老陈。在这片混口饭吃。小伙子，怎么称呼？哪来的？”
祁同伟迟疑地坐下，半真半假地说：“姓祁，从汉东省来的。”
“汉东？好地方啊。”老陈点点头，自顾自点了根烟，“你想做这国库券的买卖？想法是不错，这里头有差价。但你一个人，人生地不熟，很难做的。那些摊贩都是地头蛇，你抢不过他们，也容易吃亏。”
祁同伟沉默着，知道老陈说的是实话。
老陈吐了个烟圈，慢悠悠地说：“我看你像个老实孩子，也挺机灵。这样吧，我呢，在这片收券也有些年头了，认识不少散户。他们有些零散券，数额不大，专门跑一趟银行嫌麻烦，就愿意稍微便宜点出给我。我赚个跑腿费。”
他顿了顿，看着祁同伟：“你要是信得过我，可以把钱放我这里，告诉我你想收哪些年份、多少面额的券，心理价位是多少。我帮你收，收到后，我带你去银行兑付，兑出来的钱，扣除你的本金，利润我们三七分，你七，我三。怎么样？你出本金，我出渠道和劳力，公平合理。也省得你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再遇到坏人。”
祁同伟的心猛地一跳！
合作？这无疑大大降低了风险和操作难度！老陈看起来像个老江湖，熟悉门路，由他出面收购，肯定比自己安全高效得多。
但是，信任呢？把钱交给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万一他卷款跑了怎么办？这可是他全部的家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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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了笑，也不催促：“不急，你慢慢考虑。我天天都在这摆摊。这行当，讲究个信誉。我老陈在这片混了这么久，还没黑过谁的钱。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祁同伟没有说话，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机会就在眼前，但风险也显而易见。
他仔细观察着老陈。对方年纪大概五十多岁，脸上有风霜之色，但眼神还算清亮，穿着普通但干净，摊子也收拾得利落，不像那种纯粹的流氓地痞。
赌一把？
不赌，靠自己零敲碎打，效率低，风险也不小。
赌了，可能快速做大，也可能血本无归。
最终，对资金的极度渴望和对机会的紧迫感压倒了对风险的恐惧。他需要快速积累资本去购买认购证，时间不等人！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老陈，沉声问：“陈伯，我怎么相信你？”
老陈呵呵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身份证和一个己经褪色的工作证（显示他是某国营厂的退休职工）：“这个押给你。等我帮你做完第一笔生意，你再还我。怎么样？”
看到对方主动拿出身份证明，祁同伟的戒心降低了一大半。在这个年代，身份证和工作证还是很有分量的东西。
“好！”祁同伟下定了决心，咬牙道：“陈伯，我信你一次！”
他从贴身的衣兜里，小心翼翼地数出西百元钱，递给老陈：“这是本金。我想收86、87、88年的一百元、五十元面额的大券，收购价尽量控制在银行兑付价的65%到70%之间。越快越好！”
老陈接过钱，仔细点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这个衣着朴素的外地学生能拿出这么一笔“巨款”。但他也没多问，只是点点头：“成！小伙子有魄力！在这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去转转，很快回来。”
说完，他把身份证和工作证往祁同伟手里一塞，收起小摊，揣着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祁同伟紧紧攥着那两张证件，手心全是汗。他坐在小马扎上，眼睛死死盯着老陈消失的方向，度秒如年。
每一分钟都变得无比漫长。各种不好的念头开始往脑子里钻：他会不会跑了？这证件是不是假的？自己是不是太傻了？
就在他焦虑得快要坐不住的时候，远远地，看到老陈的身影出现了！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布包。
祁同伟猛地站起来，心脏狂跳。
老陈快步走回来，脸上带着笑容：“运气不错，收到几张好的。”他打开布包，里面果然躺着几张崭新的大额国库券，面值有一百的，也有五十的。
“你看，这张88年一百的，收购价70块。银行兑付价大概110左右。这张87年五十的…”老陈一一展示，报着收购价，果然都在祁同伟要求的范围内。
“走！现在银行还没关门，我们这就去兑了它！”老陈雷厉风行。
祁同伟强压激动，跟着老陈来到附近的一家工商银行。老陈果然轻车熟路，填写单子，排队，递交国库券和身份证（用的是老陈自己的）。
柜台工作人员似乎都认识他了，流程走得很快。
当工作人员将兑付的现金从窗口递出来时，祁同伟的眼睛都首了！
几张券，本金西百元，兑付回来五百八十多元！毛利润一百八十多元！按照约定，老陈拿走三成，五十多元，祁同伟净赚一百三十元！
整个过程不到两个小时！
拿着那厚实了不少的一叠钱，祁同伟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效率太高了！这比他之前自己折腾快太多了！
老陈笑呵呵地接过自己的那份酬劳，又把身份证和工作证换回来：“怎么样，小伙子，没骗你吧？”
祁同伟用力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陈伯，谢谢您！”
“合作愉快嘛！”老陈拍拍他肩膀，“还要继续吗？”
“继续！”祁同伟毫不犹豫，将本金和利润再次交给老陈，“还是按老规矩！”
这一刻，他知道，他找到了一条通往第一桶金的快车道！
而这一切的关键，在于他遇到了一个看似偶然的“贵人”——老陈。
（第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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