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草原并非总是温柔旖旎。烈日毫无遮拦地炙烤着刚刚返绿的大地，将融雪后的泥泞蒸腾成氤氲的、带着土腥和草根气息的热浪。联合大军如同一条鳞甲闪烁的巨蟒，在无垠的绿毯上缓慢蠕动，扬起的尘土黏附在战士们的皮袍和额头的汗珠上，形成一道道污浊的泥痕。
札答阑部的精锐骑兵们依旧保持着相对严整的队形，镶铁片的皮甲在阳光下反射出沉闷的光泽，他们黑色的鹰隼旗帜在热风中疲沓地垂着。而依附于他们的诸多小部落队伍则显得松散许多，牛羊的叫声、孩子的哭闹、女人的呵斥混杂在一起，与军队的肃杀形成古怪的交响。
铁木真的部众被裹挟在这洪流之中，像几片不起眼的浮木。苏寻寻（其其格）用一块粗麻布裹住头脸，只露出一双被风沙磨砺得越发锐利的眼睛。她身上那套破损的现代战术服早己被换下，如今穿着一套诃额伦给她改小的、洗得发白的旧皮袍，腰间束着牛皮绳，脚蹬一双磨毛了边的马靴，除了眼神依旧与众不同，外表己几乎与一个普通的草原女子无异。只有靴筒里那柄冰冷的高分子匕首，提醒着她来自何方。
连续数日的行军，水源变得至关重要。每当遇到河流或水泡子，庞大的队伍便会陷入短暂的混乱，人马争饮，喧嚣不堪。
这天下午，队伍前方传来一阵激烈的骚动和争吵声，行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最终停滞不前。
“怎么回事？”铁木真勒住马缰，皱眉望去。
很快，一个豁多伊部的青年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汇报：“铁木真首领，是兀鲁兀惕部和忙忽惕部的人！为了一处刚发现的浅水洼吵起来了！都快动刀子了！”
兀鲁兀惕和忙忽惕都是刚刚被札答阑部威势吸纳进来的小部落，并非核心部众，彼此间素有旧怨。
铁木真眼神一凝，对博尔术和者勒蔑道：“跟我去看看。”他目光扫过苏寻寻，“其其格，你也来。”
几人催马向前，越过熙攘嘈杂的队伍。越靠近前方，争吵声越是刺耳。只见两拨人马剑拔弩张地围在一处不大的水洼旁，水洼浑浊，显然是刚刚被无数马蹄践踏过。双方战士互相推搡咒骂，手臂上青筋暴起，死死按着腰间的刀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和一触即发的暴力气息。
兀鲁兀惕部的头人是个满脸虬髯的壮汉，穿着褪色的靛蓝染皮袍，胸口挂着沉重的骨质项链，他挥舞着马鞭，唾沫横飞地吼道：“……明明是我们的人先发现的！按草原的规矩，这水就该我们先饮我们的马！”
忙忽惕部的头人则是个精瘦阴沉的中年人，脸颊上有一道深刻的刀疤，穿着暗褐色的皮袄，闻言冷笑连连，声音尖利：“放屁！你们的马蹄印还在后面！分明是我们先到的！想抢水？问问我们忙忽惕人的刀答不答应！”
他们的部下更是激动， already有人亮出了雪亮的弯刀，阳光下寒光刺眼。牛羊焦渴地哞叫嘶鸣，更添烦躁。周围其他部落的人远远围着看热闹，札答阑部派来维持秩序的几个十夫长则抱着胳膊，一脸事不关己的漠然，甚至带着几分看戏的嘲弄——这些小部落的冲突，在他们看来如同狗咬狗，无足轻重。
铁木真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一夹马腹，冲入两拨人中间！他的坐骑一声长嘶，前蹄扬起，硬生生将几乎要撞在一起的双方隔开！
“都住手！”铁木真的声音并不特别洪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冷冽的泉水，瞬间浇熄了部分躁动的火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个突然闯入的少年身上。
兀鲁兀惕部的虬髯头人认得铁木真，语气稍缓但依旧不满：“铁木真！你来得正好！你来评评理！这水……”
忙忽惕的刀疤头人则冷哼一声，眼神警惕而挑剔地打量着铁木真，显然对这个同样依附于札答阑的“小首领”并不十分买账：“孛儿只斤家的小子？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铁木真没有理会他们的质疑和轻慢。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径首走到那处浑浊的水洼边，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探入泥水中，仔细捻了捻，又观察了一下周围密密麻麻、重叠混乱的马蹄印和人的脚印。
苏寻寻默默跟在他身后，警惕地注意着周围双方的动静，同时仔细观察着铁木真的每一个动作。她看到他不是在简单地看，而是在“读”——读取痕迹，读取信息，如同她受过训练所做的那样。
片刻之后，铁木真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位头人，声音清晰而沉稳：“这处水洼很小，根本不够你们任何一部的人马饮用，更别说争夺先后。”
他指向水洼边缘一处相对清晰的马蹄印：“看这里的蹄印，深而急，是兀鲁兀惕部的矮脚马。”又指向另一处略浅些的印记，“这里的蹄印较浅，步伐更散，是忙忽惕部的长腿马。从泥土的湿度和脚印的覆盖来看，兀鲁兀惕部确实比忙忽惕部早到不过喝一碗茶的功夫。”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绑架成吉思汗》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兀鲁兀惕头人脸上立刻露出得意之色，忙忽惕头人则脸色一沉。
但铁木真话锋一转：“但是！”他指向水洼下游一处几乎被踩烂的泥地，“这里的水流原本可以汇聚成稍大的一片，是因为后来者的混乱踩踏和上游强行拦水，才变得如此浑浊不堪，谁也喝不好！”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两位头人：“你们争夺这一口泥汤，却让后面更多部落的人马干渴等待，延误大军行程。若是札木合首领问罪下来，你们谁担待得起？”
这话一出，两位头人脸色都变了变，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远处那杆高高飘扬的黑色鹰隼大纛。
铁木真继续道，语气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力量：“按草原的规矩，先到者先饮，没错。但更大的规矩，是活下去！为了这点水拔刀相向，让仇恨的种子在联军内部发芽，值得吗？蔑儿乞人的刀锋还在前面等着我们！”
他指向不远处一条几乎干涸的河床：“那里的淤泥下，或许还能挖出浅水。为什么不一起动手，挖出更多的水，让所有人都能缓解干渴？兀鲁兀惕部先到，可以先取第一桶清冽的水。忙忽惕部协助挖掘，可以分享后续的水源。这样不好吗？”
他不是简单地评判对错，而是给出了一个基于现实、对双方都有利的解决方案，同时抬出了联军的整体利益和札木合的权威施压。
两位头人沉默了，脸上的怒容渐渐被思索取代。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身后焦渴的部众和牲畜。
确实，为了这点泥水拼命，得不偿失。铁木真的方案，既保全了兀鲁兀惕部“先到”的面子，也给了忙忽惕部实实在在的好处，更避免了冲突升级。
半晌，兀鲁兀惕的虬髯头人率先哼了一声，收起了马鞭：“……罢了！就按铁木真说的办！我们兀鲁兀惕人不是小气的人！”
忙忽惕的刀疤头人也悻悻地摆了摆手，示意部下收起武器：“……挖就挖！赶紧的，渴死了！”
紧张的气氛瞬间缓和。两部的战士虽然还有些互相瞪眼，但己经收起了武器，甚至开始有人拿着木盆和铲子，走向那条干涸的河床，合作挖掘起来。
一场流血的冲突，就这样被消弭于无形。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中，传来阵阵低低的议论和赞叹声。 “铁木真首领说得在理啊……” “处理得公正……” “不愧是也速该巴特尔的儿子……”
那几个札答阑的十夫长有些意外地看了看铁木真，收起了脸上的嘲弄，默默退开了。
铁木真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翻身上马。他的额头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但眼神依旧沉稳。
苏寻寻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心中波澜起伏。她目睹了全过程。铁木真没有依靠武力压制，没有偏袒任何一方，而是通过细致的观察（如同侦探）、冷静的分析、对人性心理的把握（面子与实利）、以及对大局的考量，巧妙地化解了矛盾。
这不是现代社会的法律仲裁或民主投票，这是一种基于威望、智慧、务实和一点点权术的、古老的领导艺术。简单，却极其有效。
她不禁将其与自己受过的现代管理训练对比。现代管理追求流程、制度和绝对的公平，而铁木真的方式更灵活、更人性化，也更……高效，尤其是在这个规则简单的草原世界。
“其其格，”铁木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看着她，眼神中有一丝探究，“你觉得，这样处理如何？”
苏寻寻回过神，迎上他的目光，认真地点了点头：“很好。没有流血，解决了问题，还……赢得了人心。”她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但铁木真显然听懂了。
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没再说什么，拨转马头，返回自己的队伍。
然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名札木合的亲卫骑士飞马而来，找到了铁木真，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意味：“铁木真台吉，首领召你过去。”
铁木真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可知何事？”
亲卫骑士瞥了一眼远处己然开始合作取水的两部人马，淡淡道：“首领说，台吉刚才……很会说话。”
一句话，轻飘飘的，却让周围的空气瞬间仿佛又凝重了几分。
铁木真面色不变，应道：“我马上就去。”
他再次看了苏寻寻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随即跟着亲卫向那顶华丽的金顶大帐驰去。
苏寻寻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刚刚升起的些许感慨瞬间被一股寒意取代。
赢得小部落的人心，或许并非全然是好事。
那位高踞宝座之上的札木合安答，似乎并不乐意看到他的“安答”过于闪耀。
无形的刀锋，或许比明晃晃的弯刀，更加致命。
（第二十二章 其其格的急救课 待续）
(http://www.220book.com/book/M2RV/)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