缴获的克烈铠甲还带着血腥气，俘虏的口供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铁木真心头。联军并未因此放缓脚步，反而像嗅到血腥味的狼群，更加急切地向西扑去。札木合的意志很明确：必须在王汗反应过来、或者蔑儿乞人得到喘息之前，发动致命一击。
前方斥候带回确切消息：一支规模不小的蔑儿乞部众，正在斡难河一支流南岸的“秃鹫洼地”驻扎，似乎是在收拢分散的部落民和牲畜，准备向西迁徙，与他们的主力汇合。这是块肥肉，也是一根硬骨头。
札木合金帐议事，决定吃掉它。他点了麾下几名猛将，也将铁木真部编入了攻击序列，显然是想看看这支“安答”的队伍，除了耍点小聪明埋伏探马外，真正打起来有多少斤两。
大军在距离秃鹫洼地三十里外的一片红柳林中隐蔽待命。铁木真带着博尔术、者勒蔑和苏寻寻，悄悄摸到一处高岗上，观察敌情。
秃鹫洼地名不虚传。一片地势低缓的盆地，水草还算丰茂，一条浅溪蜿蜒其中。蔑儿乞人的营地扎在盆地中央，毡帐散乱，牛羊遍地，显示出仓促聚集的痕迹。人数看来不少，能拉出来打仗的青壮起码有五六百人，是铁木真部人数的十倍不止。他们显然也怕被袭击，营地外围布置了巡逻的骑兵哨探，但整体戒备并不算特别森严，似乎认为联军主力还在更远的地方。
札木合制定的战术简单粗暴：主力骑兵从正东方向，借着晨雾掩护，发动雷霆冲击，一举冲垮营地！凭借札答阑部精锐的装备和战力，这无疑是效率最高的办法，但也必然伴随着巨大的伤亡。
铁木真眉头紧锁。他的部众必然会被安排在冲锋序列里，甚至可能是最先接刃的那一批。用他这点本钱去硬碰硬，就算打赢了，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绝非他所愿。
“硬冲，我们的马刀会砍卷刃，儿郎们的血会流干。”博尔术瓮声瓮气地说，脸上写满了不甘和忧虑。
者勒蔑眯着眼，像石雕一样沉默，但紧握的刀柄暴露了他的心情。
苏寻寻（其其格）的目光则像扫描仪一样，仔细掠过盆地的每一处细节：缓坡、溪流、营地布局、哨探的路线、甚至那些受惊容易炸群的牛羊……
她的脑中飞速运转，现代特种作战的渗透、骚扰、制造混乱的理念，与眼前的地形和敌情不断碰撞。
“铁木真，”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硬冲，我们的人，填进去，像石头扔进河里，响一声，就没了。”
铁木真看向她，眼神深邃：“其其格，你有别的看法？长生天可不会每次都帮我们骗开敌人的门。”
苏寻寻指向盆地西北侧和西南侧：“看那边，两道土梁子，像牛的两个犄角，不高，但能藏住人和马。蔑儿乞人的注意力，肯定被东边主力吸引。”
她又指向营地边缘那些乱哄哄的牛羊群：“还有那些牲口，容易惊。”
“你的意思是？”铁木真似乎抓住了什么。
“我们人少，不正面撞。”苏寻寻努力用最简练的语言表达，“分两队，像两只悄悄的狼，摸到那两个犄角后面。等东边主力一冲，打起来，乱的时候……”
她做出一个放箭和投掷的动作：“往他们侧后放箭，不追求杀死多少，要快，要乱，往人多的地方和牲口群里射火箭。嘴里喊杀声要大，像有很多人。让他们以为被包围了，心慌，阵脚乱。牲口一炸营，往自己人队伍里冲，比敌人的刀还厉害。”
她顿了顿，补充道：“他们的马圈好像也在那边，如果能趁机放开他们的马……”她没有再说下去。
佯攻侧翼，心理骚扰，制造混乱，趁火打劫。
博尔术和者勒蔑的眼睛亮了起来。者勒蔑难得地开口：“像狼叼羊，不正面扑，从旁边吓唬，让羊群自己乱跑踩踏！”
铁木真没有立刻表态。他死死盯着那片洼地，手指无意识地在刀柄上。他在权衡。这个计划风险在于：分兵后力量更薄弱，如果被蔑儿乞人提前发现侧翼的“疑兵”，很容易被吃掉。而且，札木合是否会同意他擅自改变进攻位置？
片刻之后，他猛地一握刀柄，眼中闪过决断的光：“好！就按狼的法子来！博尔术，你带一队人去西北土梁。者勒蔑，你去西南。带上所有的箭，多做火把箭簇！其其格，你跟我，带剩下的人，瞅准机会，去摸他们的马圈！”
他做出了决定，甚至更大胆地加入了攻击马圈的目标！
“那……札木合首领那边？”博尔术有些迟疑。
“我去说！”铁木真语气斩钉截铁，“就说我们人少，请求从侧翼扰敌，助主力声势！他不会在意我们这点人放在哪里，只要我们能扯乱蔑儿乞人的后腿！”
他立刻带着苏寻寻前往札木合的金帐。果然，札木合正忙着部署主力冲锋，对铁木真“自请侧翼袭扰”的请求毫不在意，甚至带着一丝轻蔑挥挥手：“准了！我的安答，看好你的狼崽子们，别被蔑儿乞人回头一口吞了！哈哈！”
计划定下。拂晓之前，最黑暗的时刻，博尔术和者勒蔑各带十来人，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潜向预定的土梁。铁木真则带着苏寻寻、合撒儿和剩下的几个好手，借着溪流和灌木的掩护，向蔑儿乞营地的侧后方迂回。
天色微明，晨雾弥漫。东边地平线上，突然响起如同雷鸣般的战鼓和号角！札答阑部的主力骑兵，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从雾中猛然冲出，向着蔑儿乞营地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冲锋！
蔑儿乞营地瞬间炸锅！惊呼声、号令声、牲畜惊叫声响成一片！所有蔑儿乞战士的注意力都被东面恐怖的攻势吸引，纷纷拿起武器，嚎叫着迎上去，准备死战！
就在双方前锋即将猛烈碰撞的瞬间！
西北和西南方向的土梁后，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喊杀声！虽然人数不多，但声音汇聚在一起，在盆地中回荡，显得声势惊人！
紧接着，一片密集的箭矢，带着燃烧的火苗，如同流星火雨般从天而降，并非精准点名，而是覆盖性地射向蔑儿乞人的后队、辎重堆、以及那庞大的牛羊群！
“长生天啊！后面还有敌人！” “我们被包围了！” “帐篷着火了！” “牛惊了！快躲开！”
蔑儿乞人的后方瞬间陷入极大的混乱！火箭引燃了帐篷和草料，浓烟滚滚。受惊的牛羊彻底炸群，哞哞嘶嘶地疯狂乱冲乱撞，将试图结阵的蔑儿乞战士冲得七零八落！心理上的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正面硬抗札答阑主力的蔑儿乞前锋，听到身后的惨叫和混乱，顿时军心大乱，阵型动摇！
“就是现在！”铁木真眼中精光爆射，如同发现了猎物的头狼，猛地一挥手！
他带着苏寻寻等人如同利剑般射出，首扑营地边缘看守薄弱的马圈！几个试图阻拦的蔑儿乞牧民被迅速砍倒。合撒儿精准的箭矢射翻了看守马圈的哨兵。
苏寻寻动作飞快地用匕首割断拴马的皮绳，和其他人一起奋力驱赶马匹！
“嗷呜——！”铁木真甚至发出一声悠长逼真的狼嚎！
本就受惊的战马听到狼嚎，更是魂飞魄散，数百匹战马嘶鸣着冲出围栏，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入己经乱成一团的蔑儿乞营地，造成了更大的破坏和混乱！
腹背受敌，外加内部炸营！蔑儿乞人的抵抗意志彻底崩溃了。他们再也无法组织有效的防御，像没头的苍蝇一样西散奔逃，或者跪地求饶。
战斗变成了一场一边倒的追击和屠杀。
站在高岗上观战的札木合，看着下面戏剧性的转折，原本带着轻蔑笑意的脸庞渐渐变得惊讶，继而凝重起来。他清楚地看到，是侧翼那两支小股部队的骚扰和最后的马群冲击，成了压垮蔑儿乞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是……铁木真的人？”他问身边的将领。
“是……他们好像在侧翼放了火，惊了牲口，还……还抢了马圈……”将领的语气有些难以置信。
札木合沉默地看着下面那个如同狼王般指挥若定、甚至带头冲杀的铁木真，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手指轻轻敲打着马鞍。
战斗很快结束。蔑儿乞部众大部分被歼或被俘，大量的牲畜物资落入联军手中。
打扫战场时，博尔术和者勒蔑兴奋地找到铁木真和苏寻寻：“首领！其其格！你们的法子太管用了！那帮蔑儿乞人，首接被吓破了胆！”
铁木真脸上也难得地带着一丝畅快的笑意，他用力拍了拍博尔术的肩膀，然后看向苏寻寻，目光灼灼：“其其格，你这颗脑袋，抵得上一百个勇士！”
这是极高的赞誉。
然而，喜悦很快被打破。札木合的传令兵来了，语气依旧倨傲，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铁木真台吉，首领召你过去。还有……那个出主意的女人，其其格，首领也要见。”
铁木真和苏寻寻对视一眼，刚刚胜利的喜悦蒙上了一层阴影。
札木合不仅要见铁木真，还要点名见其其格。
这不是论功行赏的气氛。
其其格的军事价值，第一次耀眼地展现，似乎也引来了更高处的、更加难以预测的目光。
（第二十五章 受伤的狼与守护的雀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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