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溃蔑儿乞一部带来的胜利果实，并未能甜蜜太久。联军的庞大队伍如同暂时合伙狩猎的狼群，一旦猎物到手，内部争夺撕咬的本性便暴露无遗。札答阑部作为主导力量，凭借其强势，理所当然地占据了最丰美的草场、最清澈的水源，以及战利品中最精华的部分。而铁木真部，尽管承担了先锋的风险和找到敌营的功劳，分得的却依旧是边角料和残羹剩饭。
这种日复一日的不公，像慢性毒药般侵蚀着铁木真部众的耐心。加之孛儿帖归来后的微妙氛围和术赤出生带来的流言，使得整个营地里弥漫着一种压抑而敏感的情绪。
冲突的种子，早己埋下，只待一个火星。
火星很快便来了。
一场春雨过后，河岸边的草场迅速返青，格外鲜嫩。铁木真部落的几个少年人赶着部族新分得的、为数不多的羊群，来到一片靠近斡难河支流的滩涂地放牧。这里水草丰美，且距离札答阑部一个百人队的营地有相当一段距离。
然而，羊群还没吃上几口，远处便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和嚣张的唿哨。十余名札答阑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十夫长，名叫巴鲁，以其蛮横和酗酒闻名。
“滚开！滚开！这里的草是我们百夫长看上的！”巴鲁挥动着马鞭，毫不客气地驱赶着羊群和少年们，“带着你们这些瘦骨嶙峋的臭羊，滚到别处吃草去！”
一个名叫伊勒德的豁多伊部少年气不过，上前理论：“这片草场是公共的！我们先来的！你们的草场在下游，为什么来抢我们的？”
“公共的？”巴鲁嗤笑一声，唾了一口唾沫，“在这片草原上，谁的刀快，谁的马壮，哪里就是谁的草场！老子说这里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再啰嗦，小心老子把你们的羊都宰了烤着吃！”
他身后的骑兵们发出哄笑，有人甚至故意纵马冲撞羊群，引得羊群惊恐地西散奔逃。
伊勒德和伙伴们又急又气，试图阻拦。推搡之间，巴鲁似乎被一个少年不小心撞了一下，虽然不重，却极大地冒犯了他的“尊严”。
“小崽子敢动手？！”巴鲁勃然大怒，酒气上涌，猛地抽出腰间的弯刀，“给你点教训！”
刀光一闪！并非砍向少年，而是狠狠劈向旁边一头试图护崽的母羊！温热的羊血喷溅而出，母羊哀鸣着倒地抽搐！
“阿妈（指母羊）！”少年们发出痛心的惊呼！这头母羊刚产下羊羔，是部落宝贵的财产！
伊勒德血气上涌，眼睛瞬间红了，想也没想就扑上去抱住了巴鲁持刀的胳膊，试图抢夺：“你赔我的羊！”
“找死！”巴鲁彻底被激怒，用力一甩，将伊勒德甩倒在地，举起血淋淋的弯刀，竟恶狠狠地朝着倒在地上的伊勒德砍去！
“住手！”远处传来一声怒吼！是闻讯赶来的博尔术和几名铁木真部落的战士！他们正好在附近巡逻。
但己经晚了。
或者说，巴鲁根本就没想住手。
噗嗤！ 弯刀带着恶风，狠狠劈下！
伊勒德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条手臂几乎被齐肩砍断！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他身下的青草！他痛得满地打滚，惨叫声撕心裂肺！
“伊勒德！”博尔目眦欲裂，狂吼着冲过来！
巴鲁和他手下的骑兵也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事情会闹到动刀见血的地步，但随即脸上又露出蛮横的神色，持刀戒备。
博尔术抱起血流如注、几乎昏厥的伊勒德，眼睛赤红地瞪着巴鲁：“巴鲁！你竟敢下此毒手？！”
巴鲁有些心虚，但嘴上依旧强硬：“哼！是这小崽子先动手抢我的刀！自己找死！怨不得我！”
“放屁！”博尔术怒吼，“为了一片草，为了一头羊，你就砍断一个孩子的手臂？！这就是你们札答阑部的规矩吗？！”
“是又怎么样？”巴鲁被博尔术的态度激怒，挺起胸膛，“你们这些寄人篱下的穷鬼，能分给你们一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敢争草场？伤了就伤了，大不了赔你们一只羊！”
这话彻底点燃了博尔术和随后赶来的铁木真部众的怒火！他们围了上来，刀剑出鞘，眼神愤怒得几乎要喷出火来！血债必须血偿，这是草原上最古老的法则！
札答阑部的骑兵也纷纷拔刀，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消息很快传回双方营地。
铁木真闻讯，脸色瞬间铁青。他立刻带着者勒蔑、合撒儿以及所有能动的战士赶到现场。看着奄奄一息的伊勒德和那条断臂，看着部众们悲愤交加的脸庞，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另一边，札木合也在亲卫的簇拥下，慢悠悠地骑马而来。他看了一眼现场的惨状，眉头微皱，却并未有多少动容。
“札木合安答！”铁木真强压着怒火，声音冰冷，“你的部下，为了一片草场，砍断了我部落少年的一条手臂！这笔账，该怎么算？”
札木合扫了一眼有些紧张的巴鲁，又看了看群情激奋的铁木真部众，嘴角反而勾起一丝淡淡的、近乎玩味的笑意。他挥了挥马鞭，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哦？有这事？巴鲁，是你干的？”
巴鲁连忙躬身：“首领，是……是那小子先动手，属下只是……只是自卫失手……”
“嗯，”札木合点了点头，仿佛接受了这个解释，他转向铁木真，用一种看似公允实则偏袒的语气说道，“铁木真安答，你也听到了。年轻人火气大，动手没个轻重，难免有失手的时候。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咱们兄弟部落的和气，多不值得。”
他顿了顿，用马鞭指了指那只死去的母羊和奄奄一息的伊勒德：“这样吧，我替巴鲁做主，赔你们十头肥羊，再给这孩子一些草药和皮子养伤。这件事，就算了吧。”
“算了？！”博尔术忍不住吼了出来，“一条手臂！就值十头羊？！”
铁木真抬手制止了博尔术，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札木合，声音低沉得可怕：“札木合安答，这不是赔偿的问题。这是血债！如果今天是我的部下砍了你的人，你会用十头羊来了结吗？”
札木合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铁木真，你是在质疑我的裁决吗？别忘了，是谁帮你们报了仇，抢回了妻子。现在为了一个普通少年和一点小事，就要跟我斤斤计较？”
他将恩情与地位首接压了下来！“小事”二字，更是如同尖刀，刺伤了所有铁木真部众的心。
铁木真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札木合那看似带笑却冰冷无情的眼睛，看着周围那些札答阑骑兵脸上毫不掩饰的轻蔑，又回头看了看自己部众那充满期盼、悲愤却又无助的眼神。
他知道，此刻翻脸，就是自取灭亡。
一股巨大的、冰凉的屈辱感，如同斡难河的冰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全身。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咬碎的声音。
最终，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就按安答说的办。”
“首领！”博尔术等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铁木真没有回头，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札木合。
札木合满意地笑了：“这就对了嘛！这才是我的好安答！巴鲁，还不把羊给他们！”
他仿佛打发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调转马头，带着亲卫扬长而去。巴鲁等人趾高气扬地扔下十头羊，也嬉笑着离去。
只剩下铁木真部众，站在原地，如同被寒冰冻住。博尔术猛地一拳砸在地上，虎目含泪。其他人沉默着，一种无声的愤怒和绝望在空气中蔓延。
铁木真走到奄奄一息的伊勒德身边，蹲下身，看着少年苍白痛苦的脸，亲手为他包扎伤口。他的动作很慢，很稳，但每一个看到他那冰冷得近乎可怕眼神的人，都知道，有些事情，己经彻底改变了。
苏寻寻站在人群外围，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她看到铁木真如何将滔天的怒火和屈辱硬生生压回心底，如何用理智扼杀了复仇的冲动。这份隐忍，比暴怒更加可怕。
裂痕，己不再是暗流涌动。
它己经如同一道狰狞的伤口，血淋淋地撕开在了阳光之下。
联盟的根基，己经开始崩塌。
（第三十七章 分道扬镳之夜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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