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90年,秋,哲列捏峡谷。
硝烟尚未完全散去,血腥气混合着泥土和草木燃烧的焦糊味,浓郁得化不开,吸引着成群的秃鹫在低空盘旋,发出不祥的鸣叫。战场一片狼藉,折断的箭矢、破损的旗帜、无人认领的兵器和倒毙的战马与人尸交织在一起,诉说着昨日战斗的惨烈。
胜利者的营地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札木合的大营驻扎在原本属于铁木真一方的故地上,喧闹鼎沸,如同一个巨大的、喧嚣的集市。联军战士们沉浸在胜利的狂喜之中,他们围着无数的篝火,大声谈笑,撕扯着烤熟的牛羊肉,痛饮着抢来的马奶酒和酸酪袋子。一堆堆的战利品——皮袋、银器、甚至惊慌失措的女奴——被随意堆放、争抢,胜利的狂欢带着原始而野蛮的放纵。
在金帐(比铁木真的更为奢华,饰有更多掠来的金银饰品和各色羽毛)前,札木合正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时刻。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貂皮镶金边袍子,意气风发,脸颊因酒意和兴奋而泛着红光。各部前来祝贺的首领们络绎不绝,谀词如潮。
“伟大的札木合汗!您就像那展翅的雄鹰,一举扑灭了铁木真那只不安分的雏鸟!”泰赤乌部的塔尔忽台举着酒杯,满脸谄媚。 “从此以后,辽阔的草原,将以您为尊!来,为我们战无不胜的札木合汗,干杯!”弘吉剌部的首领也跟着高声附和。 篝火旁,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蔑儿乞战士,正唾沫横飞地向新来的同伴吹嘘:“…老子一刀就劈翻了一个孛儿只斤的勇士,抢了他的刀还有他的女人!哈哈,跟着札木合汗,就有肉吃,有酒喝,有女人抢!”
札木合听着这些赞美和喧嚣,志得意满,哈哈大笑,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然而,在这片喧闹的底层,也并非没有不谐之音。一些较小部落的首领,看着泰赤乌、蔑儿乞等大部肆意瓜分着最好的战利品,自己只能捡些残羹冷炙,脸上虽笑着,眼神却藏着不满。更有一些人,在私下低声交谈:
“听说…铁木真败退的时候,都没抛弃伤员,还收拢了不少我们这边溃散的人…” “是啊,札木合汗让我们的人冲在前面,死伤最重,分东西的时候却…”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这些细碎的议论,很快被更大的狂欢声浪所淹没。
这时,几名侍卫押着一群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俘虏来到金帐前。这些俘虏大约有七十几人,个个带伤,神情却大多倔强,他们是铁木真部队中断后和被打散的战士,宁死不降而被俘,其中不少还是原本依附于札木合、后来却投奔了铁木真的小氏族成员。
“大汗,这些是抓获的顽抗之徒,如何处置?”侍卫长请示道。
札木合醉眼惺忪地瞥了一眼俘虏,嘴角撇起一丝残忍的弧度。胜利的喜悦需要巩固,权威需要最血腥的震慑。他需要让所有人,尤其是那些心怀二意的人,看清楚背叛他、与他为敌的下场。
他推开怀里的女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帐外,声音因为酒意而显得有些飘忽,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哦?就是这些人,宁愿跟着那个被长生天抛弃的铁木真,也不愿意臣服于我札木合?好啊,真是硬骨头!我最喜欢啃硬骨头了!”
他环视周围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提高了音量,如同宣布一场娱乐:“草原上的规矩,胜者为王!背叛者、顽抗者,就该得到最严厉的惩罚!今天,我就让长生天和所有人都看看,与我札木合作对,是什么下场!”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变得尖利而恐怖:“来人!架起七十口大锅!把这些叛徒和顽敌,给我活活烹了!我要用他们的肉汤,来祭奠我的战旗,来宴请我的勇士们!”
命令一下,整个营地先是死一般的寂静,连狂欢的醉汉都惊得酒醒了一半。
活烹?!
即使是见惯了草原残酷杀戮的人们,也被这极端残忍、近乎亵渎的刑罚震惊了。死亡常见,但如此折磨、并以此取乐的方式,超越了很多人内心的底线。
苏寻寻(其其格)此刻正伪装成一个脸上涂满煤灰、穿着破烂皮袄的随军妇人(她冒险潜入附近高地观察敌情)。听到札木合的命令,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出来。现代灵魂对如此反人类的暴行有着本能的生理厌恶。她紧紧攥住藏在袖中的匕首,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才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观察。
很快,士兵们抬来了一口口巨大的行军铁锅,架在篝火上,倒入清水和牛羊油。火舌舔舐着锅底,水温逐渐升高,冒出令人不安的热气。
俘虏们被强行拖到锅边,他们挣扎、咒骂、有的则面如死灰,喃喃祈祷。绝望的气氛弥漫开来。
“札木合!你不得好死!” “长生天会惩罚你的!” “铁木真汗会为我们报仇的!”
第一个俘虏被两个壮汉抬起,挣扎着被投入滚沸的锅中。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划破长空,让所有听到的人毛骨悚然! 那惨叫声短暂而剧烈,随后很快微弱下去,只剩下咕嘟咕嘟的可怕声响,知意日记本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和一种难以形容的、肉类被煮烂的气味开始弥散…
营地里的狂欢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恐怖的死寂。许多战士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中流露出恐惧甚至一丝厌恶。一些妇人和孩子吓得低下头,瑟瑟发抖。就连那些刚才还在争抢战利品的首领们,也面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札木合却仿佛对这效果十分满意,他甚至走到最近的一口锅前,饶有兴致地看着里面翻滚的景象,抽了抽鼻子,对身边脸色惨白的塔尔忽台笑道:“闻起来,这些叛徒的肉,和羊肉也没什么不同嘛!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寂静的营地中显得格外刺耳和疯狂。
苏寻寻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和内心的巨大冲击,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周围联军战士们的脸。她看到了恐惧,看到了麻木,但也看到了深深的、不敢言表的反感和愤怒。尤其是那些来自小部落的战士,他们的眼神复杂,仿佛在看着一个可怕的魔王。
“蠢货…绝对的蠢货…”苏寻寻在心中冰冷地评价,“他在用最极端的方式,摧毁自己胜利的根基。”
一个接一个的俘虏被投入沸锅,惨剧在不断上演。恐怖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就在这时,苏寻寻注意到,那几名金国使者模样的人(她昨天观察到的那几个)也从帐中走了出来。为首的那个中年文官模样的人,面色平静地看着这地狱般的场景,甚至还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对札木合这种“高效”的立威方式表示认可。他侧身对旁边一个随从低声说了句什么,随从立刻记录下来。
“他们在评估…评估札木合的‘利用价值’和‘可控性’…”苏寻寻的心彻底沉了下去,“金国人要的,就是一条足够凶猛、足够残忍、也能足够听话的草原狼,来撕咬其他不听话的部落…”
这场惨剧,不仅仅是札木合个人残忍的宣泄,更是一场表演,一场给幕后金国人看的表演!而札木合,似乎很乐意扮演这个角色。
终于,漫长的行刑结束了。七十口大锅里是惨不忍睹的景象和令人作呕的气味。
札木合得意洋洋,命令将“肉汤”分赐给各部落。然而,响应者寥寥。许多人推说醉酒,或者借口不适,默默退开。那些被迫接过木碗的人,脸色惨白,的手都在颤抖,最终大多偷偷倒掉了。
营地里的气氛彻底变了。胜利的喜悦被一种沉重的恐惧和恶心所取代。人们交谈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躲闪,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放纵。
深夜,联军大营沉寂下来,只有巡逻队的脚步声和伤员的呻吟。
在营地边缘的一个阴暗角落,几个来自斡旋勒忽讷兀惕部(一个被迫依附札木合的小部)的战士正围在一起,低声交谈,声音充满了后怕和愤怒:
“看到了吗…这就是札木合…他今天能这样对铁木真的人,明天就能这样对我们!” “我宁愿战死,也不想落得那样的下场…” “听说…铁木真败退的时候,还把咱们部族之前被冲散的两个伤兵带走了,还好吃好喝给治伤了…” “唉…要是当初…” “小声点!别说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类似的对话,在营地的其他角落,想必也在悄悄发生。
苏寻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联军营地,回到了铁木真部队暂时休整的山谷。山谷里虽然弥漫着悲伤和疲惫,人们默默处理着伤口,哀悼着亡者,但一种劫后余生的凝聚力却在悄然生长。
她将自己所见所闻,尤其是札木合烹煮俘虏和金国使者的反应,详细地向铁木真和核心将领们汇报。
听完她的描述,帐内一片沉默。博尔术、者勒蔑等人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却也带着一丝庆幸。
铁木真沉默良久,缓缓起身,走到帐外,望着星空。他的脸上没有喜悦,反而有一种沉重的悲悯。
“札木合…我的安答…”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你赢了战场,却输了长生天和人心。你用鲜血和恐惧能凝聚的力量,就像沙子堆砌的城堡,潮水一来,就会垮掉。”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将和苏寻寻,语气变得无比坚定:“他不要的,我们要。他抛弃的,我们收留。他践踏的,我们尊重。传令下去,明天一早,派出小队,悄悄返回战场,尽可能妥善安葬所有战死者的遗体,无论是我们的,还是…他们的。让我们的敌人也知道,孛儿只斤氏敬畏生命,哪怕是在失败的时候。”
这道命令,与札木合的行为形成了天地般的反差。
苏寻寻看着铁木真,此刻他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高大。她深刻理解了什么是“仁者无敌”(尽管铁木真的“仁”是相对和带有政治智慧的)。札木合的残忍,正在无形中成为衬托铁木真仁德、为其吸引人心的最好工具。
然而,在她心中,那个金国文官冷静记录的身影,却比札木合的疯狂更让她警惕。
(未完待续,下一章预告:第西十西章:塔塔儿人的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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