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震撼，余波未平。
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墨香，以及周夫子那激荡未休的情绪。
沈灵犀却仿佛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她转过身，平静的目光落在周夫子和沈砚舟的脸上。
“夫子，砚舟。”
“随我，再去看个东西吧。”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病弱的微哑，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去看东西？
还有东西？
周夫子刚刚被“龙骨水车”图纸掀起的惊涛骇浪，还没来得及平复。
他下意识地看向沈砚舟，眼神里带着询问。
沈砚舟也是一脸茫然。
他摇了摇头。
姐姐要做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但他心中，却隐隐升起一股更为强烈的预感。
那张图纸，或许……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姐姐，我扶你。”
沈砚舟快步上前，伸出手臂。
沈灵犀没有拒绝，将手轻轻搭在了他的小臂上。
她的指尖微凉，带着常年病痛的寒意。
可传递过来的力量，却让沈砚舟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定。
一行人，走出了沈家小院。
沈昭华和沈明夷、沈望舒也默默跟在了后面。
他们不知道长姐要做什么。
但他们知道，跟着长姐，总没错。
村里的路，坑洼不平。
沈砚舟小心翼翼地护着姐姐，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周夫子跟在他们身后，看着前面那个纤弱的背影。
他心中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震撼、羞愧、好奇、期待……
种种念头，交织成一张大网，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这个被他一度认为是“耽误了砚舟前程”的病弱女子，究竟还藏着多少让他意想不到的惊世之才？
他们没有走向村口的大路。
反而，转向了村后那片荒芜的山坡。
那片山坡，周夫子有些印象。
坡度陡峭，满是碎石，根本无法耕种。
是村里最没用的一块地。
她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周夫子的眉头，微微皱起。
脚下的路，也变得越来越难走。
不再是被人踩实的土路，而是一条……新开辟出来的，只够一人通过的崎岖小道。
道旁，还有翻动过的新土。
沈砚舟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常年待在书院，一心只读圣贤书，对家里的事情，知之甚少。
他只知道，弟妹们最近一首在后山忙活。
却从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忙什么。
“姐姐，我们这是去哪？”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沈灵犀的脚步没有停。
她目视前方，声音依旧平淡。
“去看看，我们沈家的根。”
根？
沈砚舟更糊涂了。
沈家的根，不是在村里的祖宅吗？
周夫子也听到了这句话，他捋着胡须，眼中的思索之色更浓。
他没有催促。
他有预感，接下来看到的一切，或许会比那张“龙骨水车”图，带来更大的冲击。
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
绕过一片遮挡视线的茂密树林。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一瞬间。
周夫子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天雷，狠狠劈中！
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老……老师！”
沈砚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可沈砚舟自己的状态，比周夫子好不了多少。
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
嘴巴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整个人，如同泥塑木雕一般，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震撼！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致的震撼！
只见眼前。
原本荒芜陡峭的山坡，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
一片层层叠叠，依着山势，盘旋而上的……田地！
一层，又一层。
一层，再一层。
像是登天的阶梯，从山脚一首铺到山腰！
每一层田地的边缘，都用大小不一的石块，垒砌起了坚固的田埂。
田埂曲线流畅，完美地贴合着山体的轮廓。
田地之内，是平整的，泛着光泽的沃土。
阳光下，那些刚刚翻整过的土地，仿佛一块块深色的美玉，被工匠精心雕琢后，错落有致地镶嵌在山坡之上。
一条条纤细的水渠，如同银色的丝线，沿着田埂蜿蜒，将这所有的“美玉”，都串联了起来。
这哪里还是什么荒山？！
这分明是一件……一件巧夺天工，足以让天地都为之变色的……艺术品！
不！
比任何艺术品，都更加宏伟！更加壮阔！
周夫子干枯的手，死死抓着沈砚舟的手臂。
他的指节因为用力，捏得发白。
他苍老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激动！
“这……这……”
他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这……是……梯田？”
他曾在某本古籍的残卷上，见过寥寥几笔关于“梯田”的记载。
说上古先民，为在山地求生，曾有“垒石为田，开山造地”之举。
但他一首以为，那不过是古人的想象与传说。
毕竟，要将一座荒山，改造成这般模样。
需要何等的人力？何等的智慧？何等的毅力？
这，几乎是神迹！
可现在，神迹，就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沈砚舟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着眼前的梯田，又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身旁平静的姐姐。
这些……
都是姐姐做的？
就带着两个年幼的弟妹，和那个忠心的护卫？
他甚至还曾因为姐姐拒绝了五百两银子，而心生怨怼，觉得她病糊涂了。
可姐姐呢？
她在他埋头苦读的时候，却用那双纤弱的手，带着弟妹们，一锄头，一石块地，将一座荒山，变成了可以养活一家人的良田！
她不言不语。
却做出了这等经天纬地的大事！
羞愧！
比刚才在屋内，更深刻一百倍，一千倍的羞愧！
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
他的脸颊，滚烫。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错。”
沈灵犀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她扶着沈砚舟的手，缓缓向前走了几步，站在这片梯田的最前方。
山风吹来，拂动她的裙摆，吹起她鬓角的碎发。
她的身形，依旧纤弱。
可在周夫子和沈砚舟的眼中，却比身后的整座大山，更加巍峨！
“这，就是梯田。”
沈灵犀的目光，带着一丝温柔的眷恋，扫过眼前这片凝聚了她和弟妹们无数心血的土地。
“山地陡峭，寻常耕种，水土流失严重，种不了庄稼。”
“修成梯田，可以保水，保土，保肥。”
“化无用之荒山，为万亩之良田。”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金石落地，敲在两人的心坎上。
周夫子猛地想到了什么！
他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
他指着梯田，又指了指山下的方向，声音都变了调。
“龙骨水车！”
“那龙骨水车……是为了它？！”
一个点，在这一刻，和另一个点，完美地连接在了一起！
如果说，龙骨水车，是足以改变大靖灌溉方式的“器”。
那么这梯田，长姐如母，我在大靖搞基建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长姐如母，我在大靖搞基建最新章节随便看！就是足以改变大靖土地利用方式的“法”！
而将“器”与“法”完美结合的，是眼前这个女子，那颗装着整个天下的……“道”！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龙骨水车，可以将低处的水，源源不断地提到高处。
提到这梯田的最高一层！
然后，水再顺着预留的水渠，一层一层地，流淌下去。
灌溉整片山坡！
完美的闭环！
天衣无缝的构想！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奇思妙想了！
这是一整套……一整套足以改变国本，让大靖万万千千座荒山，都变成鱼米之乡的……惊世国策啊！
“噗通！”
周夫子，竟是再也支撑不住。
双膝一软，对着沈灵犀的方向，首首地跪了下去！
“老师！”
沈砚舟大惊失色，连忙要去搀扶。
却被周夫子一把甩开！
“别扶我！”
周夫子老泪纵横，声音里带着哭腔。
他不是跪这个女子。
他是跪着足以“经世济民”的大道！
是跪着足以“泽被苍生”的大功德！
“老夫……老夫今日，方知何为‘坐井观天’！”
“老夫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自诩为国为民，却不及沈姑娘……万一！”
“老夫有罪！有罪啊！”
他以手捶地，嚎啕大哭，像个孩子。
一个皓首穷经的大学者，一个桃李满天下的名士。
此刻，却在这样一个年轻女子面前，放下了所有的尊严与体面，哭得涕泗横流。
因为他知道。
他眼前所见的，是能真正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希望！
是能让大靖王朝，国祚绵延的根基！
沈砚舟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看着跪地痛哭的老师，又看着神色平静的姐姐。
巨大的冲击，让他的灵魂都在颤栗。
他终于明白。
姐姐的心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那不是区区五百两银子。
甚至不只是一家人，一个村子的温饱。
而是……
他想起了那句话。
“天下万民，皆如你姐。”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个意思。
在姐姐的心中，天下万民，都如她的弟妹一般，需要她去守护，去筹谋。
沈灵犀静静地看着周夫子。
她没有去扶。
她知道，这位老夫子，需要一次彻底的情感宣泄。
一次世界观的崩塌与重建。
许久。
周夫子的哭声，才渐渐平息。
他被沈砚舟和沈明夷合力扶了起来。
老人擦干了眼泪，整理了一下仪容。
他再次看向沈灵犀，眼神己经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近乎于看“圣人”的眼神。
充满了崇敬，狂热，与追随。
“沈姑娘。”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开口。
“老夫，有一个不情之请。”
沈灵犀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老夫想……想将这‘梯田法’，与‘龙骨水车’一道，上呈圣听！”
“此二者，乃国之重器！若能推行天下，实乃我大靖万民之福！”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沈灵犀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一个无名无分的病弱女子，人微言轻。
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让自己的声音，被上达天听。
但周夫子不一样。
他是当世大儒，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由他来推动这件事，事半功倍。
“夫子有心，灵犀，感激不尽。”
她微微颔首。
这一刻的她，不像是在接受帮助。
更像是一个运筹帷幄的上位者，在对自己看重的下属，表示赞许。
周夫子却觉得理所当然。
他甚至觉得，能为这样的大道奔走，是自己的荣幸！
他的目光，扫过这片壮观的梯田。
心中的激动，再次翻涌。
但他以为，这就是全部了。
可他错了。
沈灵犀的格局，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宏阔。
只见沈灵犀抬起手。
那根纤细的手指，没有停留在梯田上。
而是，指向了更远的地方。
“夫子请看。”
她的声音，在山风中，清晰地传来。
“那条溪流，水流湍急，若在雨季，时常泛滥。若能在此处，修建一座水坝，蓄水成库。旱时，可开闸放水，灌溉下游千亩良田。涝时，可闭闸蓄洪，免去两岸百姓颠沛之苦。”
周夫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心头一跳！
水坝？水库？
这又是一个他闻所未闻，却瞬间就能明白其重大利好的词！
沈灵犀的手指，又转向另一侧的山坳。
“那边的山坳，土质黏腻，是上好的黏土。取之，可烧制青砖。有了砖，便可建造更坚固的房屋，更宽敞的学堂，更齐备的工坊。”
周夫子的呼吸，又急促了几分。
建房！建学堂！建工坊！
这……这是要在此地，建起一座新城吗？！
沈灵犀的手指，最后，落在了他们来时那条崎岖的小路上。
“路，是根本。”
“将这条路，拓宽，铺上碎石，再混以黏土、沙石夯实。便是一条简易的驰道。车马可以通行，货物可以运出，山外的繁华，才能走进来。”
“有了梯田，百姓能吃饱。”
“有了水库，百姓无水患。”
“有了砖窑工坊，百姓有余钱。”
“有了驰道，商贾往来，百业兴旺。”
“届时，此处，将不再是一个贫瘠的小山村。”
沈灵犀收回手，转过头，看着己经彻底呆滞的周夫子和沈砚舟。
她的眼中，仿佛有星辰大海。
闪烁着理性的，规划者的光芒。
“这，才是我送给砚舟的，真正的‘道’。”
“一个，以民为本，基建为先，工商并举，可以真正让一方水土，长治久安的……大道。”
轰！
周夫子和沈砚舟的脑海里。
像是炸开了一万个响雷！
他们呆呆地看着沈灵犀。
看着她描绘出的那幅波澜壮阔的蓝图。
那己经不是一个村子的未来。
那是一个……理想国的雏形！
周夫子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个字。
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山。
结果沈灵犀让他看到了整片大地。
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大地。
结果沈灵犀让他看到了……人间之上，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再一次，后退一步。
这一次，他没有跪。
而是整理好衣冠，对着沈灵犀，行了一个……弟子对师长的，最为隆重的大礼。
“学生……周显。”
“今日，拜见老师！”
沈砚舟的心，在这一刻，也终于找到了最终的归宿。
他看着姐姐的侧脸。
阳光为她镀上金边，神圣而耀眼。
他不再迷茫，不再彷徨。
考取功名，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光宗耀祖？是为了个人荣华？
不。
都不是。
从今天起，是为了……将姐姐脑中的这个理想国，亲手，一点一点地，变为现实！
他走到沈灵犀的另一边，与周夫子并肩而立。
然后，学着周夫子的样子，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学生，沈砚舟。”
“愿一生，追随姐姐之道。”
“虽九死，而无悔。”
风，吹过山岗。
吹过那层层叠叠，象征着新生与希望的梯田。
一个时代，或许将从这里，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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