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的浪，是与别处不同的。
不是渤海湾裹着泥沙的浊浪，也不是南海带着椰香的暖浪，是碧沉沉、清透得能看见海底千丈珊瑚的碧浪，浪尖卷着细碎的银辉，像是九天之上洒下来的星子，一荡一荡，漫过金鳌岛外那片万年不冻的海域。
金鳌岛是截教的根基，通天教主的碧游宫就悬在岛中央的灵脉之上，宫墙是用东海万年玄冰雕琢的，泛着淡淡的青蓝光晕；宫前的幡旗绣着“截教”二字，旗面是鲛绡织就的，风一吹，不是寻常的“哗啦啦”响，而是带着道韵的“嗡嗡”声，像是有无数细微的符篆在旗面上流转。
此刻，碧游宫的外门，多宝道人正握着一柄七星剑，剑尖垂着，目光却锁在海面——他刚在宫内推演《混元真经》，算到东南方向有“异宝出世”的征兆，可掐指再算，却只算出一片混沌，像是有什么东西，把天机都给遮住了。
“大师兄，你看那是什么？”
身后传来金灵圣母的声音，她穿着一身杏黄道袍，手里托着个玉净瓶，瓶中插着的九品莲台正缓缓旋转，散出的香气能清心凝神。顺着她指的方向，多宝道人抬眼望去——
只见那片泛着银辉的碧浪之上，竟有两个人，正慢悠悠地走着。
不是踏浪而行，也不是御器飞行，是真真切切的“走”。男人穿着件玄色长袍，袍角垂在浪尖，却没沾半点水珠，每一步迈出去，脚下的浪就会自动分开，像是有双无形的手，为他铺了条看不见的路；旁边的女子穿着素白色的衣裙，手里捏着朵刚摘的海芙蓉，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她走得慢，偶尔会停下来，指尖碰一碰浪里的游鱼，那些平日里见了仙人就躲的灵鱼，此刻却围着她的指尖打转，鳞片闪着七彩的光。
最让多宝道人心脏发紧的，是他们周身的道韵。
不是通天教主那种带着“截教万仙来朝”的磅礴，也不是元始天尊“阐教清修”的清冷，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道韵。像是把天地间的法则，都揉碎了，藏在身上——男人走的每一步，都踩着“水”的法则，浪跟着他的脚步流转，连风向都跟着变了；女子指尖划过的地方，“生”的法则在悄然流转，海面上竟凭空冒出几株嫩绿的海草，转眼间就长到了半人高。
这种道韵，深不可测，远超师尊通天教主！
多宝道人握着七星剑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修行三千年，见过的仙人不计其数，连鸿钧老祖的分身都远远瞧过一眼，可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物——他们明明就走在眼前的海面上，却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明明能看清他们的衣袂飘动，却感觉他们离自己有万万里远，仿佛他们不是这方天地的人，只是路过的过客，随手就能把这方天地的法则，当成玩物。
“大师兄，咱们……要不要去通报师尊？”金灵圣母的声音有些发颤，玉净瓶里的九品莲台转速快了些，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花瓣上的金光都黯淡了几分。她能感觉到，那两个人身上的道韵，对她有种天然的压制，不是敌意，是境界上的碾压，就像凡人在面对真龙时，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敬畏。
多宝道人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极低：“别去。师尊正在闭关推演‘诛仙阵’，不能被惊扰。而且……你觉得，以咱们的修为，能靠近他们吗？”
话音刚落，就见那穿玄色长袍的男人，像是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微微侧过头，朝着碧游宫的方向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多宝道人感觉像是有座无形的山，压在了自己的胸口。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七星剑的剑尖“嗡”地响了一声，竟差点脱手而出。他看见男人的眼睛，不是仙人常见的丹凤眼或桃花眼，是很普通的眼睛，却像是藏着整片星空，里面有无数的星系在运转，有无数的法则在生灭——他甚至在那双眼眸里，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几种可能，有修成金仙的，有陨落在诛仙阵的，还有一种……是跟着师尊一起，被卷入一场更大的浩劫里。
“不可窥探！”
多宝道人猛地闭上眼，额头上渗出冷汗。他知道，这种级别的存在，连他们的目光都不能随意窥探，否则很可能会被对方的道韵反噬，轻则修为倒退，重则道心破碎。
等他再睁开眼时，那两个人己经走到了金鳌岛的东侧，离碧游宫更远了些。女子正蹲在浪尖上，手里拿着根细树枝，在海面上画着什么——她画的不是符篆，也不是阵法，只是简单的几笔，却让海面泛起了淡淡的金光，那些金光顺着她的笔触，竟在海面上勾勒出了一幅“山河社稷图”的虚影，图里有山有水，有花有草，甚至还有几只飞鸟，像是活的一样。
“那是……‘造化’的道韵？”金灵圣母喃喃道，托着玉净瓶的手都在抖，“师尊说过，只有鸿钧老祖那样的先天圣人，才能触及‘造化’的边缘，可她……她只是随手一画，就有了造化的虚影！”
多宝道人没说话，只是朝着那两个人的方向，缓缓跪了下去。他的动作很慢，却很郑重，膝盖刚碰到地面，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是碧游宫的其他弟子，有赵公明、三霄娘娘，还有羽翼仙、乌云仙，他们都是被海面上的异象吸引来的，此刻见多宝道人和金灵圣母都跪了，也纷纷跟着跪下，不敢有丝毫怠慢。
一群截教仙，就这样跪在碧游宫的外门，远远地朝着那两个漫步波涛的人影恭敬行礼。他们不敢抬头，不敢说话，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只能听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听着女子偶尔发出的轻笑，听着男人低沉的话语声——那话语声很轻，却能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不是说给他们听的，是男人在跟女子说话，说的是“这片海的灵脉很纯，可惜被人用阵法锁住了，浪费了”。
“锁住灵脉？”三霄娘娘中的云霄仙子，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金鳌岛的灵脉，是通天教主亲自布下的“聚灵阵”锁住的，为的是让碧游宫的灵气更浓郁，可在那个男人眼里，竟然成了“浪费”？
她刚抬起头，就感觉一股温和的力量从远处传来，轻轻按住了她的头顶，像是在提醒她“别抬头”。云霄仙子赶紧低下头，脸上又是羞愧又是敬畏——她知道，对方没有恶意，只是不想被他们打扰。
就这样，截教的弟子们跪在地上，看着那两个身影在波涛之上慢慢走远，从金鳌岛的东侧，走到西侧，再走到北侧，最后消失在海天相接的地方。他们身上的道韵，却像是留在了海面上，久久没有散去，让金鳌岛周围的海水，都变得更加清澈，灵气也变得更加浓郁。
首到那两个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多宝道人才缓缓站起身。他的道袍己经被冷汗浸湿，却感觉自己的道心，竟比之前更稳固了些——刚才那两个人身上的道韵，虽然带着碾压性的力量，却也蕴含着某种“大道至简”的道理，让他对自己修行的《混元真经》，有了新的感悟。
“大师兄，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赵公明握着缚龙索，声音里带着后怕，“比师尊还强的存在，这世上真的有吗？”
多宝道人摇了摇头，目光望向那两个人消失的方向，眼神里满是惊疑不定：“不知道。可能是先天圣人，也可能是……来自天外的‘道祖’。总之，他们不是咱们能招惹的，甚至连议论都不能议论。今日之事，谁都不许告诉师尊，也不许外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为什么不能告诉师尊？”乌云仙忍不住问，“师尊是先天圣人，或许能认出他们的来历。”
“师尊正在闭关推演诛仙阵，若是知道有这样的存在出现，定会分心。”多宝道人沉声道，“而且……你觉得，师尊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以师尊的性格，若是见了比自己强的存在，或许会想挑战，可那样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咱们能做的，就是守好碧游宫，别去招惹那些不该招惹的存在。”
其他弟子都点了点头，他们虽然心里充满了疑惑和震惊，却也知道多宝道人的话是对的。刚才那两个人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天地本身，他们可以随意地掌控天地法则，随意地改变这片海域的一切，若是真的惹恼了他们，别说碧游宫，整个金鳌岛，甚至整个东海，都可能在瞬间被毁灭。
金灵圣母抬头看了看海面，刚才女子画的“山河社稷图”虚影己经消失了，可海面上的金光还在，那些金光像是融入了海水里，让浪尖的银辉变得更加璀璨。她轻轻叹了口气：“真是没想到，这东海之上，竟有这样的人物。咱们修行这么多年，在他们面前，竟像是刚入门的童子。”
多宝道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凝重：“道无止境。今日之事，对咱们来说，也是一种警醒。以后修行，要更谨慎，更谦逊，别以为在截教，有师尊护着，就可以为所欲为。这世上，比咱们强的存在，还有很多。”
说完，他转身朝着碧游宫走去，其他弟子也纷纷跟着起身，跟在他身后。他们的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有敬畏，有疑惑，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庆幸——庆幸刚才没有贸然上前，庆幸对方没有对他们产生敌意。
东海的浪，依旧在一荡一荡，漫过金鳌岛的海域。碧游宫前的幡旗，依旧在“嗡嗡”作响，带着道韵的声音，像是在诉说着刚才那场短暂却震撼的相遇。而那些跪在碧游宫门外的截教仙，心里都刻下了两个漫步波涛的身影，刻下了那种深不可测的道韵，刻下了一份永远不敢忘记的敬畏。
他们不知道那两个人是谁，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要去哪里。他们只知道，从今往后，金鳌岛的东海之上，多了一段不敢外传的秘辛，多了一份刻在道心里的警醒——在这茫茫天地间，总有一些存在，是他们永远都无法企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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