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海市，古城区深处，藏匿于一条静谧梧桐小巷尽头的“听雪轩”。这是一家从不对外挂牌营业的私人茶室，白墙黛瓦，门扉常掩，只接待特定的客人。院内一方枯山水庭院，几杆翠竹，环境清幽得几乎能听见时间流淌的声音。
最里间的“松风”茶室，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阻隔了所有光线与声音，只有一盏低矮的纸灯笼散发着柔和昏黄的光晕，照亮一方古朴的茶台。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普洱特有的醇厚香气，混合着老木头的沉静味道。
王小慧跪坐在茶台主位，正进行着一道繁复而优雅的茶艺程序。烫杯、醒茶、冲泡、分汤……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稳定、精准、流畅，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仿佛这不是在沏茶，而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运筹。
昏黄的灯光下，她那张知性干练的脸庞显得有些模糊，但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晰，冰冷、锐利，如同暗夜中蓄势待发的鹰隼，与手中行云流水般的温柔茶艺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茶台对面，坐着一位五十岁上下、气质沉稳的男子。他是海江省一位实权部门的副职领导，曾是王宇一手提拔起来的旧部，此刻正压低了声音，谨慎地汇报着省里近期的人事动态和各方势力的微妙反应。
“……总体情况就是这样。李副书记（指李家阵营的李耀）那边动作频频，最近和几位常委私下接触都很频繁。宣传部的老赵态度有些暧昧，组织部的孙部长倒是暂时看不出明显倾向……鸿羽书记在明海势头很猛，五千亿GDP的目标喊得很响，省里很多领导都很欣赏他的魄力……”
王小慧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偶尔在分茶时，指尖会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显示她正将每一个字都刻入脑中。
（内心：李家想趁父亲调离，彻底换掉我们王家在海江的人？步步紧逼，吃相未免太难看了。没那么容易。）
她将一盏橙红透亮的茶汤轻轻推到对方面前。
“辛苦您了，刘叔。这些情况很重要。”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沉得住气。父亲虽然人不在海江，但多年的情分和根基，不是谁想动就能动摇的。”
她端起自己那杯茶，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氤氲的热气在冰冷的镜片上蒙上一层薄雾。
“眼下，有两个人，需要特别留意。”她放下茶杯，目光透过镜片，首视对方，“第一个，是祁家明厅长。”
（内心：公安厅的力量至关重要，尤其是在关键时刻，能决定很多事情的走向。祁家明这个人，有野心，有能力，但也有明显的弱点——他对权力的渴望，以及……他对自身处境的不甘。他现在正处于副省长提名再次被卡的敏感时期，心态最容易波动。）
“祁厅长是公安战线的老将，劳苦功高。最近省里有些关于他的闲言碎语，我看未必可信。”王小慧的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有对老同志的尊重，又暗含某种暗示，“您方便的时候，可以多和他沟通沟通，传达一下我们的关心。关键是，要‘稳住’他。让他明白，谁才是真正能欣赏他、并且有可能在关键时刻助他一臂之力的人。”
“稳住”二字，她说得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这意味着既要给予适当的希望和承诺，也要让他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倒向另一边。
对方心领神会，缓缓点头：“明白。祁厅长那边，我会处理好分寸。”
“第二，”王小慧继续道，眼神愈发冰冷，“是关于明海市。鸿羽书记是员干将，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干将有时候冲得太猛，也容易忽略一些细节。”
她拿起茶夹，轻轻拨弄着红泥小炉里的炭火，动作依旧优雅，话语却字字如刀。
“‘海华峰’项目，省里很关注，但拆迁问题似乎己经引发了一些矛盾。我需要关于这个项目所有的详细材料，从立项审批到土地转让，再到拆迁补偿方案，特别是……与明月集团相关的所有资金往来和协议条款，越详细越好。”
（内心：鸿羽是头猛虎，能搅动风云，甚至可能成为别人手中的利刃来对付我们。但猛虎也有软肋，也有可以拿捏的地方。他的软肋，就是他视若生命的仕途和他创造GDP的一切根基。）
她顿了顿，抬起眼，补充了另一条指令。
“另外，还有一件事，需要秘密进行。收集整理所有关于李耀副书记在临江省任职期间的政绩材料，特别是他主导的重大项目、招商引资成绩，以及……当时临江省主要经济指标的详细变化情况。要快，要全面。”
（内心：李家想推李耀上来，总要拿出像样的筹码。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海江棋劫 我倒要看看，他在临江所谓的‘政绩’，成色究竟如何。）
对方显然意识到了这两项任务的高度敏感性和潜在风险，神色变得更加凝重，但并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只是沉声道：“好，我会安排绝对可靠的人去办。”
正事谈完，茶室内的气氛却并未轻松多少。两人又低声交换了一些其他信息。或许是话题太过沉重，或许是茶香让人心生感慨，对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无意间提起：
“说起来，鸿羽书记也真是不容易，一心扑在工作上。明海这几年发展这么快，他几乎是住在市政府了。倒是苦了语然那孩子……”
林语然。明海市银行行长，鸿羽的妻子。
王小慧拨弄炭火的手几不可查地停顿了半秒。关于这个女人，她知道一些。她甚至隐约听说过一些关于这对夫妻关系的极私密的传闻。
（内心：是啊，鸿羽把官位和GDP看得比什么都重。贪腐？以他那种极度爱惜政治羽毛和渴望更高权位的心态，大概率是不会的，在某些方面，他甚至是‘白莲花’。但是……他没有把自己老婆当老婆啊。）
一个形象在王小慧脑海中慢慢清晰起来。
林语然，她见过几次。那是一个极美的女人，一种与玉茗极具攻击性的美截然不同的美。玉茗是盛放的牡丹，灼灼其华；而林语然，更像是空谷幽兰，寂寞而温婉。
她约莫三十五六岁，身材保持得极好，玲珑有致，却总是被包裹在剪裁合体但颜色素雅的职业套装里，仿佛刻意压抑着自身的魅力。她的皮肤很白，是那种不见日光的、象牙般的白皙。五官精致得如同细笔工描，一双眼睛尤其动人，是标准的杏眼，瞳仁颜色略浅，像是含着一汪淡淡的烟雨，看人时总带着一种怯生生的、似乎极易受到惊吓的温柔。她的唇形而柔软，颜色是天然的，但似乎很少真正开怀地笑过，总是微微抿着，带着一丝难以化解的忧愁。
这种柔弱的美貌与她市银行行长的身份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反差。她在专业领域内其实并不无能，甚至称得上干练，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被长期冷落滋养出的寂寞感，却如同一种无形的氛围，笼罩着她，我见犹怜。
传闻中，鸿羽与她的婚姻，早己名存实亡。结婚多年，同房的次数据说屈指可数（有人甚至私下传言仅有三次）。他们有一个女儿， mostly 由林语然和保姆带大。鸿羽绝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市政府宿舍，几乎以办公室为家。对他而言，那个有妻有女的家，或许更像是一个必要的摆设，一个用来规避“裸官”身份、从而不影响晋升的制度性要求。
（内心：或许，在鸿羽心里，明海市的GDP，那些不断增长的数字、拔地而起的楼宇、轰鸣的机器，才是他真正倾注了所有热情和心血的‘爱人’。他可能真的把主政的地方，当成了此生唯一的挚爱。他与林语然的结合，从一开始，就更像是一场合乎规则的、精密的制度设计，而非情感的归宿。）
这个男人，把他所有的精明、强悍、耐心和“爱”，都给了这座城市的发展。他发展经济的手段或许强势甚至不择手段，但不得不承认，他并非榨取式地掠夺资源，而是真的在运用城市的地理优势、政策红利，精心布局，招商引资，夯实产业基础。他是真的渴望这片土地在他的治理下变得繁荣强大。
而这，恰恰是他最可怕也最可利用的地方。
王小慧收回思绪，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专注。炭火在炉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个人家事，我们就不要过多议论了。”她淡淡地说，结束了这个话题，也意味着这次秘密会面的结束。
对方立刻领会，起身告辞。茶室的门轻轻打开又合上，将他离去的身影吞没在幽暗的走廊里。
王小慧独自一人留在茶室中，并没有立刻离开。她重新坐回茶台前，看着杯中渐渐冷去的茶汤，镜片后的目光深不见底。
她布下的网，己经悄然撒出。祁家明，“海华峰”，李耀的旧账……甚至鸿羽那看似无懈可击的强势背后，那深藏在华丽袍子下的寂寞虱子——他那形同虚设的婚姻。
每一颗棋子，都可能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她轻轻推了推金丝眼镜，冰冷的镜片上，反射着跳动的、微弱的炉火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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