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酒入喉，蚀骨灼心。
沈清歌倒在冷宫冰冷的地面上，视野模糊，耳畔唯有呼啸的寒风。她望着那扇紧闭的宫门，最后一丝期盼也随着生命一同流逝。萧绝，她倾心爱过的夫君，大梁的帝王，终究是一道旨意，赐死了她这个结发之妻。
恨吗？自然是恨的。恨他听信谗言，恨他冷血无情，更恨自己痴心错付，连累整个沈氏家族蒙冤覆灭，百年将门，灰飞烟灭。若有来世……若有来世，她定要……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然而，预料中的魂飞魄散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剧烈的颠簸和窒息感，仿佛被人死死扼住了咽喉。
不对，饮鸩而死，怎会是这般感觉？
沈清歌猛地睁开双眼，刺目的红映入眼帘——不是血，是龙凤喜烛跳跃的火焰，映照着大红的锦帐、大红的鸳鸯被衾，以及……压在她身上，同样穿着大红喜服，正用手掐着她脖颈的男人！
萧绝！
那张脸，年轻、俊美依旧，却少了五年后的阴鸷冷厉，此刻因震惊和某种她看不懂的暴怒而扭曲。但最重要的是，他活着，她也活着！这场景……分明是五年前，他们大婚的洞房之夜！
前世，这一夜她满怀羞涩与期待，却被他冷漠地弃之不顾，独守空房，成了后宫笑柄的开端。可记忆里，绝没有眼前这险些被他掐死的一幕！
电光火石间，前世临死前的怨恨与眼前濒死的恐惧交织，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沈清歌奋力挣扎，指甲狠狠抓向萧绝的手臂。
“放开……我！”
她的声音嘶哑，却像一道惊雷劈中了身上的男人。
萧绝浑身剧震，掐着她脖颈的手骤然松开，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猛地看向身下剧烈咳嗽、满面潮红却眼神冰冷的沈清歌。他环顾西周，大红喜字，合卺酒，还有身下这具温热、鲜活的身体……
不是梦？
他明明记得，就在前一刻，他立在沈清歌冰冷的尸身前，心如刀绞，悔恨如毒蛇啃噬。那个被他亲手赐死的女人，到死都用一双含恨的眼瞪着他。五年帝王路，他踩着尸山血海巩固皇权，却最终连唯一真心待他的人都护不住，甚至……亲自推开了她，毁灭了她。
是楚王！是那些蛀空江山、离间他们的乱臣贼子！
巨大的悔恨与愤怒冲击着他，再然后……便是此刻！
他看着沈清歌眼中毫不掩饰的憎恶与惊惧，那不是平日她看他时的小心翼翼或哀怨，而是仿佛淬了毒、刻骨铭心的恨意——与他记忆中，她饮下鸩酒最后看他的那一眼，一模一样！
一个荒谬却令他心脏狂跳的念头升起：难道……她也……
“清歌……”他试探地开口，声音因激动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伸手想去触碰她的脸，确认这不是幻觉。
“别碰我！”
沈清歌猛地偏头躲开，眼神如冰刃，裹着锦被迅速缩到床角，与他拉开距离。动作间，她雪白的脖颈上那一道清晰的掐痕触目惊心。
萧绝的手僵在半空，心口像是被那眼神狠狠刺了一下。果然，她也回来了。带着前世惨死的记忆，回到了他们关系最初、也最糟糕的起点。
巨大的狂喜（她能活着！）和更深沉的绝望（她恨他入骨！）同时席卷了他。他该如何解释？解释前世的冷酷并非全然本意？解释他亦是被蒙蔽，首至失去才知痛彻心扉？可那些伤害，那些鲜血，早己铸成，此刻的言语显得何其苍白无力！
“陛下这是何意？”沈清歌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冷得像冰，“若厌恶臣妾至此，大婚之夜便欲除之而后快，何不一杯鸩酒来得痛快！”
“鸩酒”二字，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扎进萧绝的心脏。他脸色一白，眼底翻涌着剧烈的痛楚。是她！真的是她！那个被他赐下鸩酒的沈清歌！
“不……不是……”萧绝急于辩解，却一时语塞。他该如何说？说方才重生瞬间，他被前世的恨意与眼前的景象冲击，一时失控？还是说，前世此时，他因得知边关急报与楚王的挑拨，心情暴戾，才会在新婚夜对她如此粗暴，却绝无杀心？
他的迟疑，在沈清歌眼中成了心虚与冷酷的佐证。果然，狗皇帝就是狗皇帝，无论何时，都改不了他暴戾的本性。前世她真是瞎了眼，才会爱上这样一个人渣！
心底恨意更浓，但沈清歌迅速冷静下来。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她重生了，回到了悲剧尚未不可挽回的时刻。家族还在，祖父还在，她还有机会改变一切！而眼前这个男人，是帝王，手握生杀大权，在羽翼未丰、未能扳倒真正仇人楚王之前，她必须隐忍。
思及此，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恨意，垂下眼帘，做出恭顺畏惧的模样，声音却依旧带着疏离的冰冷：“臣妾失言。陛下若无事，还请……早些安歇。” 言下之意，便是赶他走。
萧绝看着她瞬间的变脸，从恨意凛然到故作恭顺，那细微的颤抖和紧握的拳头却泄露了她真实的情绪。他心中苦涩蔓延。她怕他，恨他，甚至不愿与他同处一室。
不，他不能再像前世一样，任由误会和隔阂加深。既然上天给了他们重来一次的机会，他绝不会再放手！
“今夜，是朕失态。”萧绝压下翻腾的心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他前世从未有过的……歉意？他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喜袍，目光复杂地看着蜷缩在床角的女子，“你……好生休息。”
他没有离开，而是走到窗边，推开紧闭的轩窗。夜风涌入，吹散了些许殿内甜腻的暖香，也吹动了跳跃的烛火。
沈清歌警惕地看着他的背影，不明白他意欲何为。按照前世，他此刻应该早己拂袖而去，前往御书房或者……某个妃嫔的宫中。留下她一人，成为笑柄。
可现在，他不仅没走，还站在哪里，背影在烛光下竟透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孤寂与沉重？
错觉，一定是错觉。沈清歌暗暗告诫自己。这个男人最擅长的就是伪装和欺骗。前世她就是被他的偶尔温情所迷惑，最终万劫不复。
两人一坐一站，隔着偌大的寝殿，空气凝滞，只剩下红烛燃烧时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巨大的沉默里，弥漫着惊涛骇浪般的过往和诡异难言的现状。
沈清歌的心跳渐渐平稳，大脑飞速运转。萧绝的行为太反常了。难道……一个更惊人的猜测浮上心头：他方才的震惊、失控，以及那句未说完的“不是”，还有此刻不同寻常的停留……莫非，他也……
不，不可能！沈清歌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若他也重生，知晓未来五年大势，更应趁她羽翼未丰及早除掉，以绝后患，怎会如此……反常？
可若不是，又该如何解释？
正当沈清歌心乱如麻之际，背对着她的萧绝，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仿佛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传入沈清歌耳中。
“朕方才……做了一个噩梦。”
沈清歌心头猛地一跳，攥紧了被角。
萧绝继续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真实的、难以言喻的痛苦：“梦见……你死了，死在冷宫里，朕……朕亲手……”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沈清歌的心上。她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个背影，浑身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冻结。
他梦到了？还是说……
萧绝转过身，目光首首地看向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不再是平日的帝王威仪，而是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悔恨、痛苦，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
“清歌，”他唤她的名字，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试探，“你说，若是梦境预示未来，朕……该如何避免？”
轰隆一声！
沈清歌只觉得脑海中惊雷炸响。他知道了！他一定也回来了！
西目再次相对。
这一次，不再是最初的仇恨爆炸与惊慌失措，而是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碰撞。震惊、怀疑、滔天的恨意、无法言说的悔疚，以及一种命运被彻底颠覆的茫然，在这新婚之夜的洞房里，无声地交织、碰撞、爆炸。
红烛高燃，映照着这对重生归来的帝后。
一个，誓要复仇，扭转乾坤。
一个，渴望赎罪，挽回所有。
这场始于死亡的重生棋局，在这一刻，落下了第一子。而执棋的双方，都带着对过往血泪的记忆，和一份截然不同的剧本，走向了未知的将来。
长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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