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歌杖责张嬷嬷、震慑六宫之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至前朝后宫。坤宁宫门前虽依旧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但往来宫人办事的效率却明显提高，眼神中也多了几分真正的敬畏。沈清歌乐得清静，每日处理宫务，暗中梳理信息，耐心等待着下一波风浪的到来。
她深知，自己这番动作，必然会引起真正对手的注意。
果然，这日午后，沈清歌正在翻阅内务府呈上的各地贡品清单，玉漱进来禀报：“娘娘，楚王殿下入宫向太后请安，此刻正在殿外求见，说是有份薄礼要敬献给娘娘。”
楚王，萧恒。
听到这个名字，沈清歌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笔尖的朱墨在宣纸上洇开一小团红晕，如同血渍。她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意，却又在瞬间恢复平静，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该来的，终于来了。
“请楚王殿下进来。”沈清歌放下笔，端坐于凤座之上，神色淡然，仿佛来的只是一位寻常宗亲。
片刻，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珠帘轻响，一道身着亲王常服的身影缓步而入。来人约莫三十五六年纪，面容与萧绝有三分相似，却更显温文儒雅，眉宇间带着一股闲散王爷的平和之气，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若非沈清歌深知其皮下隐藏着何等狼子野心，几乎也要被这副伪善的面孔所迷惑。前世，就是这张看似无害的脸，用最温柔的语气，编织最恶毒的谎言，一步步将她和沈家推向深渊。
“臣萧恒，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楚王萧恒躬身行礼，姿态恭敬，无可挑剔。
“皇叔不必多礼，请坐。”沈清歌虚扶一下，语气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
萧恒谢恩落座，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沈清歌。眼前的女子，与他记忆中那个温婉怯懦、甚至带着几分土气的将门孤女截然不同。她穿着素雅的宫装，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沉静威严的气度，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深处却仿佛蕴藏着寒潭，让人看不透深浅。
萧恒心中暗自警惕。看来，传闻非虚，这位新后经历“和离”风波后，确实像是换了个人。他今日前来，正是要亲自试探一番。
“臣近日偶得一幅前朝古画，乃是《春山行旅图》的真迹，想着娘娘出身将门，或许会喜欢这等雄浑开阔之作，特来献与娘娘赏玩，恭贺娘娘执掌凤印之喜。”萧恒示意随从将一精致画匣奉上，话语间既捧了沈清歌的出身，又点明了她新得的权力，看似好意，实则暗藏机锋。
沈清歌示意玉漱接过画匣，并未立刻打开，只是微微颔首：“皇叔有心了。本宫虽出身将门，于书画一道却只是略通皮毛，如此厚礼，怕是明珠暗投了。”她语气谦逊，却带着疏离，并未顺着萧恒的话头接下这份“恭贺”。
萧恒笑容不变：“娘娘过谦了。皇后母仪天下，学识渊博，岂是寻常女子可比？更何况，娘娘近日整顿宫务，雷厉风行，令人钦佩，这才真正显出名门风范。”他话锋一转，似是无意间提起了沈清歌处置宫人之事。
沈清歌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皇叔谬赞。宫规森严，本宫既掌凤印，自当秉公处理，肃清寰宇，以免小人作祟，坏了后宫清净。倒是让皇叔见笑了。”她将行为归结于宫规职责，滴水不漏。
“娘娘此言甚是。”萧恒点头附和，随即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忧国忧民，“只是，如今朝堂之上，亦有不少宵小之辈，结党营私，蛊惑圣听，实在令人忧心。陛下年轻，有时难免被奸佞蒙蔽……若后宫再不安宁，岂非更让陛下烦忧？”
他看似感慨朝局，实则字字句句都在暗示萧绝身边有小人，并将后宫与前朝联系起来，隐隐有指责沈清歌“不安宁”之意。
沈清歌端起茶盏，轻轻拨动杯盖，声音清脆：“皇叔忧心国事，实乃宗室楷模。不过，陛下英明神武，自有决断。前朝之事，非本宫后宫妇人所能妄议。本宫所能做的，不过是打理好后宫这一亩三分地，不让陛下为琐事分心罢了。”
她巧妙地将自己摘离出前朝话题，同时点明自己恪守本分，反而衬得萧恒一个王爷议论皇帝被“蒙蔽”，有些逾越之嫌。
萧恒眼底闪过一丝阴霾，这沈清歌，竟是如此油盐不进，反应机敏远超他的预期。他原本想利用言语试探，激起她对萧绝可能的不瞒，或是对朝局的担忧，以便趁机挑拨，没想到她应对得如此沉稳老练。
他沉吟片刻，决定再下一剂猛药。他故作关切地压低声音：“娘娘说的是。是臣多言了。只是……臣近日听闻，边关似乎有些不太平，沈老将军年事己高，还要为国操劳，实在辛苦。娘娘在宫中，想必也十分挂念吧？”
他提到了沈老将军！这是明目张胆地用沈清歌的软肋来试探了！若沈清歌表现出丝毫急切或担忧，便落入了他的圈套，显得沈家对边关兵权过于在意，甚至可能被曲解为后宫干政。
沈清歌的心猛地一紧，祖父是她最大的逆鳞！但她深知此刻绝不能露出破绽。她强迫自己放松指尖，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自豪的忧色：“皇叔挂心了。祖父一生戎马，为国尽忠乃是本分。陛下对沈家信任有加，对边关将士亦是关怀备至，有陛下运筹帷幄，本宫深信一切自有安排，并无过多挂念。”
她将萧绝抬出来，既表达了对皇帝的信任，又堵住了萧恒可能进一步挑拨的嘴。语气从容，仿佛真的对边关之事毫不担心。
萧恒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维持不住了。他接连出招，都被沈清歌轻描淡写地化解，甚至找不到一丝可乘之机。这女子，心思之深沉，应对之老辣，与他所知的那个沈清歌判若两人！难道宫中传闻她“撞邪”之说，竟有几分可信？还是说……她背后有高人指点？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他原先的计划需要调整。这个沈清歌，己经成了一个不容小觑的变数。
“娘娘深明大义，臣佩服。”萧恒站起身，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自然，仿佛刚才的试探从未发生，“臣不便过多打扰娘娘休息，先行告退。”
“皇叔慢走。”沈清歌微微颔首，并未起身相送。
萧恒躬身一礼，转身离去。在转身的刹那，他眼底的温文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算计和警惕。
看着楚王消失在殿外的背影，沈清歌缓缓靠向椅背，指尖微微发凉。刚才一番交锋，看似平静，实则凶险。萧恒果然老奸巨猾，言语陷阱一个接一个。幸好她早有防备，应对得当。
但她也知道，这仅仅是开始。萧恒今日试探未果，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定然会动用其他棋子，比如……慈宁宫的苏月柔。
“玉漱，”沈清歌唤道，“将楚王送的画拿去库房收好，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动。”谁知道那画里有没有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是。”玉漱连忙应下，她也感受到了刚才殿内无形的紧张气氛。
沈清歌走到窗边，望着楚王离宫的方向，目光幽深。
萧恒，前世你欠下的血债，这一世，我会连本带利，一一讨回。今日，只是你我交锋的序幕。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这深宫之中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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