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浊浪惊魂
乌云压顶，天色晦暗得如同傍晚。
崎岖不平的官道上，一辆破旧的马车在坑洼间艰难前行，车轮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拉车的是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鬃毛杂乱，步伐蹒跚。驾车的是个满脸愁苦的老车夫，不时扬起有气无力的鞭子，却舍不得真的抽下去。
马车前后，跟着西名身着皂隶服、腰挎朴刀的官差，神情冷漠，不时用警惕而又带着几分轻蔑的眼神扫过马车。这是押送流放犯人的队伍。
马车内部，空间狭小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霉味、汗味和淡淡药味的难闻气息。
车厢角落里，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憔悴却依稀可见昔日雍容气度的老妇人，正紧闭着双眼，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光滑的佛珠。她是沈家的老夫人，周氏。即便身处如此绝境，她依然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与镇定，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紧挨着周氏的，是一位年纪稍轻、面容秀雅却毫无血色的妇人。她是沈家的儿媳，苏婉清。此刻，她正用一块干净的细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怀中一个青花瓷瓶。那是她丈夫，前御史中丞沈文正生前最爱把玩的花瓶，也是沈家如今仅存的几件念想之一。她的眼神空洞，泪水早己流干，只剩下麻木的悲伤。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却带着浓浓的书卷气和未经历练的稚嫩。他是沈家的长孙，沈墨轩。此刻，他正不安地搓着手，目光透过晃动的车帘缝隙，望向外面荒凉的山野，眉头紧锁，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和迷茫。
而在沈墨轩身边，倚着车厢壁坐着的，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棉布衣裙，身形单薄，脸色苍白如纸，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是沈家唯一的女儿，沈清韵。原本应是闺阁中吟诗作画、无忧无虑的年纪，却突逢巨变，家破人亡，踏上了这条通往苦寒边关的不归路。连日来的惊吓、悲伤与旅途劳顿，己经让这个娇弱的女孩到了崩溃的边缘。她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微微颤抖，仿佛风中残烛。
车厢里一片死寂，只有车轮声、马蹄声和窗外呜咽的风声。
“咳咳……”老夫人周氏轻轻咳嗽了两声，睁开眼，目光扫过儿媳和孙辈，最终落在小孙女清韵苍白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心疼，沙哑着开口，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韵儿，冷不冷？靠祖母近些。”
沈清韵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我见犹怜的精致小脸，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声音，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惊惧与无助。
苏婉清放下瓷瓶，将女儿冰凉的手握在自己掌心，试图给她一点温暖，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同样冰冷。
沈墨轩叹了口气，低声道：“这鬼天气，看样子又要下雨了。前面……好像有座桥。”
他的话让车厢内的气氛更加凝重。下雨，意味着道路更加泥泞难行，也意味着他们今晚可能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找不到。
马车又前行了一段，果然，一座横跨在湍急河流上的石桥出现在眼前。那桥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桥身斑驳，长满了青苔，在昏暗的天光下，像一头沉默的怪兽，横亘在必经之路上。
老车夫勒住缰绳，马车缓缓停在桥头。他跳下车，走到桥边仔细看了看，又抬头望了望黑沉沉的天空，脸上露出犹豫和担忧的神色。
一名官差不耐烦地催促道：“老家伙，磨蹭什么？快过桥！天黑前要赶到下一个驿站！”
老车夫转过身，赔着小心道：“差爷，这桥……这桥看上去不太稳妥，河水也太急了。眼看就要下大雨，是不是……”
“少废话！”那官差呵斥道，“这桥走了多少年了，能有什么事？赶紧的！耽误了行程，你担待得起吗？”
老车夫不敢再争辩，只得愁眉苦脸地回到车上，挥动了鞭子。
马车缓缓驶上了石桥。桥面不宽，仅容一车通过。桥下，浑浊的河水奔腾咆哮，卷起白色的泡沫，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仿佛在警告着桥上的不速之客。
车厢内，沈清韵似乎感受到了某种莫名的危险，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下意识地往母亲怀里缩了缩。苏婉清紧紧搂住女儿，轻声安慰：“韵儿别怕，过了桥就快了。”但她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墨轩也紧张地盯着窗外下方的激流，手心冒汗。
老夫人周氏停止了捻动佛珠，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就在马车行至桥中央时——
“咔嚓——！！”
一道刺眼的闪电撕裂了昏暗的天幕，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几乎要震破耳膜的惊天炸雷！
“轰隆！！！”
雷声仿佛是一个信号。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瞬间模糊了天地。与此同时，桥身猛地一阵剧烈摇晃！
“不好！”老车夫发出惊恐的尖叫。
还没等车上的人反应过来，就听见从上游方向传来一阵如同万兽奔腾般的恐怖轰鸣！那声音由远及近，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山洪！是山洪！！”桥头的一名官差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话音未落，一道混浊的、裹挟着泥沙、树木和岩石的巨型水墙，以排山倒海之势，从上游峡谷中猛冲而出，狠狠地撞向了这座脆弱的石桥！
“轰——！！！”
石桥如同玩具般被瞬间冲垮、解体！
马车连同上面的乘客，以及桥头那几名惊恐万状的官差，就像几片微不足道的落叶，被无可抗拒的自然伟力轻而易举地卷入滔天浊浪之中，瞬间消失无踪！
冰冷的、充满泥沙的洪水疯狂地涌入车厢。沈清韵在巨大的撞击和窒息感中，只来得及发出半声短促的惊呼，便失去了知觉。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她仿佛看到了一道炽烈的、带着无比坚定意志的流光，穿透了浑浊的洪水，向她迎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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