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延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问题，更是朱元璋对他下的最后通牒。
答错了，或者说，答案不能让朱元璋信服，那么等待自己的，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看着朱元璋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陈延反而笑了。
“陛下，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草民想先问一句。”
“您确定，您听到的，是二百七十六年？”
朱元璋眉头一皱，眼神中的杀意更浓了几分。
“怎么？你是在质疑咱的记性？”
“还是说，刘伯温当年，根本就没算过？”
“不不不，草民不敢。”陈延连忙摆手。
“青田先生神机妙算，功盖当世，他自然是算过的。”
“只不过……”陈延故意拖长了音调。
“只不过什么？”朱元璋追问道，他隐隐觉得，事情似乎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陈延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
“只不过，据草民所知，刘伯温先生当年为大明卜算国运，得出的谶言，乃是‘六百半’。”
“六百半？”朱元璋一愣。
这个说法，他似乎有点印象，又似乎有些模糊。
毕竟己经过去太久了。
“没错，就是六百半。”陈延笃定地说道。
“陛下您想啊，六百再加一半，那不就是六百五十年吗？”
“刘伯温先生是说，我大明国祚，至少能有六百五十年啊！”
六百五十年！
他脸上的怀疑，瞬间被一股狂喜所取代！
二百七十六年，这个数字实在是太短了，短到让他这个开国皇帝无法接受！
可六百五十年……
这个数字，就顺耳多了！
甚至，比他自己预期的还要长！
“六百五十年……六百五十年……”
朱元璋喃喃自语，脸上的皱纹都仿佛舒展开来。
他背着手，再次走上御阶，重新坐回那张龙椅，看向陈延的目光，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你小子，不错，很不错！”
“看来，你确实是知道一些东西的。”
“咱还以为，你也是个欺世盗名的江湖骗子。”
朱元璋心情大好，甚至开起了玩笑。
然而，陈延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陛下，草民与刘伯温先生，没法比。”
“哦？”朱元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话怎么说？”
“刘伯温先生，是‘算’。”
陈延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他算天，算地，算尽了阴阳五行，才从那冥冥天机之中，窥得一丝未来的轨迹。”
“而草民……”
陈延顿了顿，迎着朱元璋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草民，是‘知晓’。”
“知晓？”朱元璋的眉头再次紧锁，他没明白这两个词的区别。
“对，知晓。”
“草民不需要算，因为后世六百年发生的所有事，草民……都知道。”
空气，再一次凝固了。
如果说，之前陈延承认自己能“算尽后世六百年”，带给朱元璋的是震惊和怀疑。
那么此刻，当陈延说出“知晓”这两个字时，带给朱元璋的，便只剩下了无尽的惊骇！
算，还有算错的可能。
可若是知晓……
那便意味着，那就是板上钉钉，绝无更改的……事实！
朱元璋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他死死地盯着陈延，声音干涩地问道：“那你告诉咱……我大明的国运，究竟是多少年？”
来了！
真正决定生死的时刻，来了！
陈延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
他知道，那个六百五十年的美好幻想，该被戳破了。
“陛下，您真的想听吗？”
“说！”朱元璋低吼道。
“这个数字，可能……不太吉利。”
“少废话！给咱说！”朱元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陈延叹了口气，仿佛带着一丝怜悯。
“二百七十六年。”
“零两个月。”
“又三天。”
当最后一个“天”字落下时，整个奉天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朱元璋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煞白。
他的身躯，在龙椅上剧烈地颤抖着，双目圆睁，死死地瞪着陈延。
二百七十六年……
竟然真的是二百七十六年！
而且……
还精确到了两个月零三天？！
这绝不可能！
“竖子！安敢在此妖言惑众！”
一声雷霆般的咆哮，猛地从朱元璋的口中爆发而出！
“轰隆！”
那声音之大，仿佛要将这奉天殿的屋顶都给掀翻！
整个大殿，都嗡嗡作响！
殿外。
原本如标枪般站立的毛骧，和躬身侍立的李双喜。
全都被这声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浑身一激灵！
两人骇然地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恐。
皇上……这是发了多大的火啊？！
殿内，那股恐怖的帝王威压，如同实质的狂涛骇浪，疯狂地拍打在陈延的身上。
陈延只觉得胸口一闷，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但他还是强撑着，甚至还有闲心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真是的，是你自己非要问的，问完了又发这么大火，讲不讲道理啊……”
这句小声的嘀咕，不大不小，却刚好传进了朱元璋的耳朵里。
朱元璋那满腔的怒火，就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竟然硬生生地卡在了那里。
他愣愣地看着陈延。
这小子……说什么？
他竟然在埋怨咱？
朱元璋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在他雷霆震怒的时候，反过来埋怨他的。
这小子……是真不怕死，还是脑子缺根弦？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滔天怒火，一双眼睛变得血红，死死地盯着陈延。
“好，很好！”
“二百七十六年两个月零三天……”
“你给咱一个解释！”
“今天，你若是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咱不但要诛你九族，还要将你凌迟处死，挫骨扬灰！”
森寒的杀意，几乎要将空气都冻结。
朱元“璋”是真的动了杀心。
他自认，自己从一个放牛娃，一步步走到今天，成为这天下的主人，付出了多少心血！
他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他惩治贪官，休养生息！
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批阅奏折首到深夜，一年到头，几乎没有一天休息！
他自信，自己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千古明君！
他建立的煌煌大明，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只存在短短的二百七十六年？！
这不公平！
他不服！
“陛下，息怒。”
陈延面对着朱元璋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却显得异常平静。
“其实，关于这个国祚，刘伯温先生的‘六百半’，或许还有另一种解释。”
“什么解释？”朱元璋冷冷地问道。
陈延缓缓说道：
“陛下，您想，六百半，除了是六百五十年之外，有没有可能……是六百年的一半？”
“六百年的一半？”
朱元璋一愣，下意识地在心里算了一下。
六百年的一半，那就是……三百年。
三百年……
这个数字，虽然依旧让他不爽，但比起那二百七十六年，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最关键的是，二百七十六年，和三百年，己经非常接近了！
难道……刘伯温当年，真的是这个意思？
是咱自己，会错意了？
看到朱元璋的神色变化，陈延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决定再加一把火。
“陛下，纵观华夏数千年历史，您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规律。”
“哦？什么规律？”朱元璋下意识地被勾起了好奇心。
“一个大一统的封建王朝，其国祚，很难超过三百年。”
“西汉，立国二百一十年。”
“东汉，续了一百九十五年。”
“强盛如唐，从李渊建国到朱温篡位，也不过二百八十九年。”
“富庶如宋，北宋一百六十七年，南宋一百五十二年，加起来，也才三百一十九年。”
汉、唐、宋……
这些曾经辉煌一时，威加西海的强大王朝，竟然没有一个的国祚，能稳稳地超过三百年！
朱元璋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他想反驳，想怒斥陈延胡说八道。
可是，陈延说的，全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憋屈和烦躁，涌上心头。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充满了气的皮球，却被陈延用一根看不见的针，不轻不重地扎着。
想爆，却爆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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