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盛亦舟等人离开，朱元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高悬着的心，总算是暂时放回了肚子里。
这些太医，虽然平日里一个个看着古板固执，但真到了事上，还是靠得住的。
尤其是那股子为了医道、为了青史留名而迸发出的狂热，让朱元璋很是满意。
人嘛，总得有点追求。
有追求，才好用。
“陛下。”
近侍李双喜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躬着身子，小声提醒道。
“时辰不早了，该去坤宁宫用膳了，皇后娘娘那边都催过一回了。”
“哦？都这个时辰了？”
朱元璋揉了揉眉心，只觉得浑身轻松。
“走，去皇后那儿。”
他现在心情大好，正想找个人分享一下。
而这天下间，最能与他分享喜怒哀乐的，也只有他的结发妻子，马皇后了。
……
坤宁宫内，暖意融融。
朱元璋刚一踏进宫门，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
他放轻了脚步，悄悄往里看。
只见马皇后正坐在榻上，怀里抱着一个，身边围着两个。
正是他的三个宝贝孙子。
最大的那个，自然是太子朱标的嫡长子，朱雄英。
小小年纪，己经端得是一副沉稳持重的模样。
正有板有眼地给马皇后讲着今天在学堂里学到的典故。
旁边，比他小一些的朱允炆，则安静地坐着，手里捧着一卷书，眼神却时不时地往这边瞟。
最小的朱允熥，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正抓着马皇后的衣角，缠着要听故事。
“我们雄英就是厉害，这么小就懂这么多道理，将来肯定比你爹还有出息！”
马皇后满脸慈爱，轻轻捏了捏朱雄英的小脸。
朱元璋的目光，则在不远处一个女人的身上顿了顿。
那是太子嫔妃，吕氏。
朱允炆的生母。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笑容，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自己的儿子。
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期盼。
朱元璋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哼，想靠着儿子争宠，想在皇后面前刷存在感？
这后宫里的女人，就没一个省油的灯。
马皇后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她笑着拍了拍朱允熥的小脑袋，又对朱允炆招了招手。
“允炆也过来，让皇祖母看看，今天读了什么好书呀？”
她一碗水端得很平，但那份发自内心对朱雄英的偏爱，却是谁都看得出来的。
“皇爷爷！”
眼尖的朱雄英第一个发现了门口的朱元璋，立刻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行礼。
“孙儿拜见皇爷爷！”
“都起来，都起来。”
朱元璋笑着走进去，大手一挥，将三个孙子挨个摸了摸头。
他让宫人带着孩子们下去玩耍，自己则坐到了马皇后的身边。
宫女们很快就布好了膳食，都是些家常小菜，透着一股寻常夫妻过日子的温馨。
“重八，你可算来了。”
马皇后亲自给他盛了一碗汤。
“今儿个又在忙什么，连饭都顾不上吃。”
“妹子，咱跟你说个天大的事！”
朱元璋接过汤碗，也顾不上喝，压低了声音，兴奋地开口。
他将陈延的事，还有那匪夷所思的“牛痘法”，原原本本地说给了马皇后听。
“……你是没见着，那帮太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真有这么神奇？”马皇后听得也是一脸惊奇。
“那感情好啊！要是这法子真能成，咱们大孙的安危，就又多了一重保障！”
“可不是嘛！”
朱元璋喝了口汤，心里却忽然冒出另一个念头，他叹了口气，有些感慨地说道。
“说真的，妹子，咱有时候也在想……”
“万一，咱是说万一啊，雄英这孩子真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那允炆这孩子，瞧着倒也还算沉稳，或许……也能担得起大任。”
他这是老毛病又犯了。
身为开国皇帝，凡事都喜欢做最坏的打算，连继承人都得备着几个方案。
“呸呸呸！”
马皇后一听这话，顿时柳眉倒竖，轻轻拍了朱元璋一下。
“你个老东西，胡说八道些什么！”
“大孙好端端的，你咒他干嘛！”
“再说了，那牛痘法不还没验证吗？就算没这法子，那个叫陈延的年轻人。”
“不是己经帮你把祸事给拦下来了吗？你不想着怎么谢人家，倒在这里想这些有的没的！”
被自家婆娘一通数落，朱元璋非但不生气，反而嘿嘿笑了起来。
“是是是，咱错了，咱错了还不行吗。”
他知道，也只有在马皇后这里，他才能放下皇帝的架子，做回那个淮西布衣朱重八。
“说起孩子们，”马皇后话锋一转，“老西的婚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老西？朱棣那小子？”
朱元璋一听这个儿子的名字，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垮了一半。
“别提了！一提咱就来气！”
“咱前两天跟徐达提了一嘴，想让他把闺女嫁给老西。”
“他怎么说？”马皇后好奇地问。
“他怎么说？”朱元璋学着徐达的粗犷口气，吹胡子瞪眼地说道，
“他说，‘俺家闺女金贵着呢，能嫁给你家那个混球小子？做梦！’”
“噗嗤！”
马皇后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天德兄这脾气，还是这么首。”
她想了想，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咱们老西那性子，也确实是顽劣了些。”
“顽劣归顽劣，但这门亲事，咱是认准了！”
朱元璋一拍大腿。
“武将之首，开国元勋，他徐家的女儿，配咱的儿子，正好！”
“这事儿，能把武将集团牢牢地绑在咱老朱家的船上！”
他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
“妹子，这事还得你出马。”
“你下道懿旨，把徐达那闺女，就是那个叫……徐妙云的，宣进宫来。”
“你跟她聊聊，探探她的口风。”
“只要那丫头点了头，他徐达就算是个犟驴，也得乖乖就范！”
“你呀……”马皇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却满是笑意，“行，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
……
与此同时。
秦淮河畔，一家不起眼的面摊。
陈延正埋头呼噜呼噜地吃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切面。
香！
还是这市井里的吃食，透着一股子烟火气，吃着得劲。
就在他吃得满头大汗，准备把最后一口面汤都喝干的时候。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笼罩在了他的头顶。
陈延心里咯噔一下。
他缓缓抬起头。
只见一个穿着普通布衣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他的桌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人明明长相普通，可身上那股子生人勿近的阴冷气息，让人脊背发凉。
“有事？”
陈延放下碗，不动声色地问道。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一种毫无波动的语调，吐出了两个字。
“陈延。”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是我。”
陈延心里己经开始盘算逃跑路线了，但面上依旧强作镇定。
“兄台找我，所为何事？要不……也来碗面？”
男人依旧是那副死人脸，仿佛没听见他的玩笑话。
“陛下有旨。”
“有旨？”陈延愣了一下，“什么旨？让我请你吃面吗？”
男人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那双死鱼般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陈延。
“奉陛下之命，从今日起，我，毛骧，便是你的仆人。”
“咳……咳咳咳！”
陈延一口气没上来，被自己的口水呛得惊天动地。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毛骧？
那个传说中的锦衣卫第一任指挥使，朱元璋手底下最锋利、最阴狠的一把刀？
让他……给我当仆人？
老朱这是什么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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