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水渠中那股混杂着铁锈与腐烂的腥气仿佛凝固了，顺着阮呦呦的脚踝一路攀爬，冻结了她的血液。
她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才勉强将那声即将冲破喉咙的尖叫压了回去。
这绝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阿夜，那个会因为一块糖葫芦就露出傻笑的少年。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借助石壁上时隐时现的微弱符文光芒，死死盯住眼前的人。
他浑身湿透，破旧的黑袍紧紧贴附在单薄的身体上，勾勒出少年劲瘦的轮廓。
水珠顺着他墨黑的发梢滴落，砸在浑浊的水面上，发出清晰又诡异的“滴答”声。
然而，最令人心惊的，是他那双眼睛。
那里面翻涌的幽紫焰火，不像是人类该有的情绪，更像是某种沉睡了千年的远古巨兽，在苏醒前混沌而暴戾的低吼。
他缓缓抬起头，视线与她相撞。
那张清秀的脸庞在幽光映照下显得苍白而陌生。
“主人躲我……是因为怕我吗？”
声音沙哑扭曲，带着一种空洞的回音，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他的喉咙里重叠、碰撞，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深渊底部艰难地挤压出来。
阮呦呦的心跳擂鼓般狂响，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
但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是清楚，恐惧是猎物唯一的墓志铭。
她深吸一口气，逼出一个冷峭的讥笑：“怕？我怕的是你洗完澡不擦干，回头染了风寒，还得我费工夫给你煮姜汤。”
说话间，她的指尖不动声色地沾了些渠水，在被长裤遮掩的大腿外侧，以快得几乎看不清的速度画下一道极其简化的符文——静音障。
这是她前世在秘阁特训时学到的无数小伎俩之一，专门用来隔绝高阶修士的神识探查。
她不知道这东西对眼前这个诡异状态的阿夜有没有用，但做，总比不做强。
她很清楚，眼前的阿夜己经不是那个全然失忆、任她揉搓的忠犬少年了。
他体内的某种东西正在苏醒，一种比巡防司那帮废物危险千万倍的存在。
但她不能退，一旦后退，那根名为“主人”的无形锁链就会彻底绷断，她会瞬间从博弈者变为真正的猎物。
“还有，”她加重了语气，试图用最寻常的威胁，去唤醒他最熟悉的记忆，“你要是敢动我一根头发，信不信明天街口的糖葫芦摊，我就让老板换成卖酸梅汁的？”
阿夜眼中的幽紫焰火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似乎被那几个字眼触动了深处的什么。
他扣住她脚踝的手，力道在无意识间松了几分。
他眼中的暴戾与混沌褪去少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剧烈的挣扎与痛苦。
他缓缓松开手，竟就着冰冷的污水，首首地跪坐了下去，没过膝盖的脏水溅起一片水花。
“……我只是想护着你。”他的声音恢复了几分清明，但依旧沙哑，“可是……有东西在拉我回去。它一首在我的脑子里说，‘血月当空，万魔归位’……它说，你是祭品。”
阮呦呦的瞳孔骤然紧缩！
血月当空，万魔归位！
这八个字，与她之前在石壁上辨认出的残缺符文，竟然分毫不差！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
她迅速将滔天巨浪般的震惊压回心底，脸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祭品？你见过谁家祭祀用瓜子壳当供果的？再说了，我要是真有那么重要，你怎么可能跟了我这么久，到现在才想起来我是谁？”
她的话音刚落，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
是巡防司的追踪阵法，在反复搜寻无果后，再一次扩大了范围，并且加强了力度！
数道灼热的金光如同利剑，穿透地面与渠顶的缝隙，首首地照射下来，在浑浊的水面上切割出几块明亮的区域。
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了阿夜。
他猛然抬头，那双好不容易恢复些许清明的眼眸，再次被深渊般的幽紫焰火吞噬。
暴戾的气息轰然炸开，他甚至没有思考，身体的本能就驱使他挡在了阮呦呦前方，掌心之中，一团混杂着黑与紫的混沌火苗正在飞速凝聚、膨胀。
阮呦呦心头一紧，暗道不好！
在这种状态下，一旦他出手反击，这团极不稳定的力量足以引爆整条地下暗渠，他们两个谁也别想活！
千钧一发之际，她几乎是扑了上去，用尽全力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肩上，同时扯着嗓子大喊：“阿夜！糖葫芦铺子打折，只剩最后三串了！”
这是他们初遇时，她为了哄骗这个饿得发昏的傻小子跟她走，随口编造的“唤醒指令”。
连她自己都快忘了，此刻却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没想到，这句荒唐的话，竟然起到了意想不到的奇效。
那团即将失控的混沌黑焰，仿佛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熄灭，连一丝烟雾都未曾留下。
阿夜高大的身形剧烈地晃了晃，眼中的紫焰飞速褪去，重新聚焦在近在咫尺的阮呦呦脸上。
他的眼神迷茫而脆弱，像是做了一场漫长噩梦后惊醒的孩子，低声呢喃：“……主人，别丢下我。”
趁着他意识混乱的间隙，阮呦呦不敢有丝毫耽搁。
她飞快地从腰带的隐秘夹层里摸出一个极小的油纸包，里面是她用瞌睡草和懒仙藤的精华提炼出的“迷魂粉”，无色无味，专治各种精神亢奋。
她对着阿夜的后颈，悄无声息地将粉末吹了过去。
见他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呼吸也渐渐平缓悠长，阮呦呦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他即将彻底昏睡、身体向后倒下的最后一刹那，他仿佛用尽了最后一点清醒的意志，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皮肤冰冷得像一块刚从寒潭里捞出的玉石。
“地下灵脉的尽头……”他嘴唇翕动，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在她耳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藏着你的名字。”
话音未落，他便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首首地沉入漆黑的污水之中，转眼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阮呦呦僵立在原地，冰冷的渠水浸泡着她的双腿，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皮肤惊人的低温，而耳边，却不断回响着那句让她毛骨悚然的诡异话语。
她的名字，怎么会刻在灵脉的尽头？
灵脉……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
巡防司追捕她，阿夜体内的东西在苏醒，这两件事都发生在她进入这座城之后。
如果这一切都与灵脉有关，那么，她现在最需要的不是逃跑，而是答案。
她抬起头，看向幽深黑暗的通道前方，她必须弄清楚，这座看似寻常的边陲小城地下，究竟埋藏着什么秘密。
而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不动声色地获取情报，最好的方式，就是变成一个最不起眼、却又能听到最多闲言碎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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