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陌奔命叩幽扉
狭窄、潮湿、迷宫般的巷弄成了他们临时的庇护所，也将他们变成了瓮中之鳖。狗蛋被突如其来的奔跑和紧张气氛吓得哇哇大哭，哭声在逼仄的巷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闭嘴！小兔崽子！”孙二狗急得低吼，几乎想用手去捂孩子的嘴。
“别吓着孩子！”朱允炆低喝，一边奋力奔跑，一边急促地西下张望。身后的脚步声和呵斥声似乎越来越近，还夹杂着铁尺敲击墙壁的恐吓声。
“分头走！”朱允炆当机立断，将狗蛋塞给赵九，“赵九，你熟悉这边，带孩子往东，绕回土地庙附近躲起来！二狗，你往南，弄出点动静，引开他们！”
“先生！”赵九接过孩子，脸色煞白。
“快去！”朱允炆推了他一把，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孙二狗眼中凶光一闪，非但没跑，反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用油纸包着的炮仗：“妈的，跟他们拼了！俺请他们吃响的！”
“胡闹！”朱允炆一把按住他的手，“你想把全城的兵都引来吗？！听我的！引开即可，不可硬拼！”
孙二狗不甘地啐了一口，终于转身，故意踢翻墙角一个破瓦罐，制造出巨大的噪音，然后朝着南边一条岔路猛冲过去，一边跑一边发出怪叫。
“在那边！追！”官差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大半，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朝着南边追去。
朱允炆则立刻朝着另一个方向疾奔。他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肺叶如同风箱般拉扯着疼痛。脚下的水泡早己磨破，每踩一步都钻心地疼，但他不敢停歇。
然而，他对这片巷陌的熟悉程度远不如赵九和孙二狗。拐过几个弯后，他发现自己竟闯入了一条死胡同！
高耸的墙壁挡住了去路，墙角堆满杂物，散发着一股霉烂的气息。
完了！
他猛地转身，却听到巷口传来脚步声和狞笑：“跑啊！怎么不跑了？乖乖跟爷回去，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两个穿着公服、手持铁尺的差役堵住了巷口，一步步逼近。他们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残忍。
朱允炆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冷汗涔涔而下。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口鼻。他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里只有一枚冰冷的玉扳指和那片薄薄的绢布。
难道今日真要命丧于此？
就在此时，他身旁那堆杂物后面，一扇极其隐蔽的、低矮的小门忽然无声地开了一条缝隙！一只枯瘦的手伸出来，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将他狠狠往里一拽！
朱允炆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拽得踉跄跌入黑暗中！
“砰！”小门在他身后迅速关上，插销落下，发出一声轻响。
门外，差役的怒骂和拍门声传来：“谁？！开门！官府拿人！快开门！”
门内，一片漆黑，只有一丝微弱的光线从缝隙透入。朱允炆惊魂未定，靠着门板剧烈喘息，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不想死就闭嘴。”一个苍老而低沉的声音在极近处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陈老先生！
朱允炆猛地转头，借着门缝透入的微光，勉强看清了身旁之人的轮廓——正是那位漕帮画师。他此刻面无表情，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清癯文士的模样。
门外的差役还在咆哮撞门，但那小门看似不起眼，却异常坚固。
“陈老鬼！我知道是你！快把人交出来！包庇钦犯，你想造反吗？！”一个差役似乎认出了此地，厉声威胁。
陈老先生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门板：“李二，收起你的嗓门。老夫这里只有几卷破画，没什么钦犯。你若想搜，尽管去请知府大人的海捕文书和搜捕令来。否则，”他声音陡然一沉，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气，“惊扰了老夫作画，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烬余录：永乐暗涌》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坏了龙老大要的寿礼，这责任，你区区一个白役担当得起吗？”
门外瞬间安静了一下。那被称为李二的差役似乎被“龙老大”三个字镇住了，气焰矮了半截，但仍嘴硬道：“陈老！我们也是奉命行事！那人明明跑进这条死胡同，不是进了你这门，还能飞了不成？”
“哦？”陈老先生声音平淡，“或许是飞了，或许是钻了地缝。老夫不知。老夫只知，再有人在我门前聒噪，惊了我的灵感，我便去寻龙老大，请他老人家评评理，看看这苏州城的规矩，还管不管用！”
门外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低低的咒骂和商议声。显然，漕帮龙老大的名头，足以让这些底层差役心生忌惮。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悻悻远去，似乎是去别处搜寻了。
小门内，重回死寂。只有朱允炆粗重的喘息声。
黑暗中，陈老先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而首接：“看来，文先生的棋，下得还不够谨慎。”
朱允炆靠在门板上，浑身脱力，苦笑道：“晚生……惭愧。给老先生惹麻烦了。”
“麻烦？”陈老先生轻笑一声，意味不明，“老夫只怕，你带来的，不止是麻烦。”
他没有点灯，只是在黑暗中移动。朱允炆听到轻微的摩擦声，似乎是画卷被展开。
“那片‘炭’，可还暖和？”陈老先生忽然问。
朱允炆心中一凛，立刻道：“承蒙老先生厚赠，炭火甚暖，尤其是……最底下那块，更是特别。”他刻意强调了“最底下那块”。
黑暗中，陈老先生似乎点了点头：“暖和便好。只是这世道，想安安稳稳烤火，也不容易。需得自家炉灶足够结实，还得防着外面的风雪，甚至……,”他顿了顿，“还得看清，往炉灶里添的，究竟是柴，还是油。”
话中有话，机锋暗藏。
朱允炆深吸一口气，知道己经到了必须摊牌的边缘。他沉声道：“炉灶若欲结实，需得知己知彼，方能补其漏洞，御其风雪。否则，添再多柴，亦是徒然，甚至引火烧身。”
他这是在回应之前关于城防疏漏的暗示，表明自己理解了“绘制城防图”的意图，并点出了其中的巨大风险。
黑暗中，陈老先生沉默了良久久。
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看来，文先生不仅棋下得好，这砌灶的手艺，也想学一学。”
他走到门边，轻轻拔开插销，推开门。外界的光线涌入，照亮了他半张毫无表情的脸。
“风雪己暂歇，文先生请回吧。”他下了逐客令，却又在朱允炆迈出门槛时，递过来一样东西。
不是纸，不是绢，而是一小盒……颜料。色泽古雅，质地细腻，一看便知非俗物。
“老夫近日欲作一幅《寒江独钓图》，却总觉得这雪色调得不够通透，难以表现出天地苍茫之意。”陈老先生看着门外依旧寂静的巷子，仿佛在自言自语，“听闻文先生乃读书人，见多识广，或可帮老夫参详参详，何种颜料，方能调出那最冰冷、最纯粹，又能掩盖万物的雪色？”
他目光转向朱允炆，深邃无比：“尤其是……画中那钓翁所在的小舟篷顶，以及远山之上的烽火台残迹，这雪色，最是关键。”
寒江独钓图！雪景！舟篷！烽火台！
所有的暗示，在这一刻汇聚成一道清晰的指令！
朱允炆接过那盒沉甸甸的颜料，手指微微颤抖。
这不是馈赠，这是工具，是考验，也是通往深渊的入场券。
他抬起头，迎上陈老先生的目光，缓缓道：“晚生……勉力一试。”
说完，他握紧那盒颜料，快步走出小巷，身影迅速消失在重新笼罩下来的暮色之中。
陈老先生站在门内，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黑暗中，传来他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轻如烟云。
“故太子……望你这次，莫要再看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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