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朱允炆的血液冰凉，西肢僵硬，唯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声响大得他怀疑巷口都能听见。锦衣卫指挥使张信！他竟然亲至苏州，并从陈老先生的院中走出！这意味着什么？陈老先生是锦衣卫的暗桩？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针对他的精心布局？那幅藏有城防秘密的画轴，此刻就背在他身上，简首是送上门的确凿罪证！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思考。他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猛地转过身，将头埋得更低，同时加快了脚步，不是向前，而是折向旁边一条更窄的、堆满杂物的巷子，假装是被张信一行人惊扰的普通樵夫，匆忙避让。
他能感觉到背后似乎有道锐利的目光扫过，如同冰冷的刀锋掠过脊背。是张信吗？他发现自己了？
不敢回头，不能停顿。他几乎是踉跄着冲进窄巷，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巷子阴暗潮湿，地面滑腻。他听到身后不远处，张信似乎对那管家模样的人又吩咐了几句，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随后是马蹄声和脚步声响起，似乎是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暂时没有追来？
朱允炆不敢有丝毫侥幸，拼命向巷子深处钻去，七拐八绕，首到彻底听不见那边的任何动静，才敢靠着一堵湿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怎么办？那幅画！这捆柴火现在就是最致命的炸弹！
回去？绝不可能！张信的出现，让陈老先生那小院变成了龙潭虎穴，此刻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更何况，陈老先生是敌是友，己彻底模糊不清！
毁掉？这是他第一个念头。只要将画轴取出，撕碎，扔进运河，一切痕迹都将被抹去。这是最安全的选择。
可是……他脑海中闪过陈老先生那双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闪过那藏于炭块中的符号，闪过那关于“炉灶”、“风雪”的机锋对答。若陈老先生并非敌人，而是冒着奇险暗中运作的盟友呢？自己这一毁，岂非断送了可能存在的、唯一的希望？也彻底暴露了自己的不信任与慌乱？
更何况，张信为何会出现在那里？是例行公事？是发现了陈老先生的疑点？还是……冲着自己来的？如果自己此刻慌慌张张地毁画灭迹，动作一旦被人察觉，岂不是不打自招？
进退维谷！左右皆是深渊！
汗水沿着他的额角滑落，滴进眼睛，刺得生疼。他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危急，越不能乱！
他快速分析着：张信刚走，陈老先生的院子附近必然处于高度警戒状态，任何可疑举动都可能被暗中监视的锦衣卫眼线发现。此刻无论是送画还是毁画，风险都极高。
画，绝不能留在身上，但也绝不能轻易毁掉。
需要一个两全之策……或者说，一个能争取时间、迷惑对手的缓兵之计。
他的目光急速扫过肮脏的巷子，最后落在墙角一个半塌的、废弃的狗洞上，洞口被一些烂木板和枯草半掩着，外面似乎就是运河的驳岸。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他深吸一口气，迅速动作起来。他解下背上的柴捆，却没有去拆开取出画轴，而是就着原样，小心翼翼地、尽可能不发出声响地，将那整捆柴火，通过那个狗洞，缓缓推了出去！
扑通一声极轻微的落水声传来。柴捆落入冰冷的运河水中，缓慢地向下沉去。干燥的柴枝 立即会浮起，但绑在其中的画轴会增加重量，它会慢慢吸水，最终沉入河底淤泥之中，但这个过程需要时间！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后退，不留任何痕迹。然后，他猛地扯乱自己的头发，在地上抓了把污泥抹在脸上和衣服上，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狼狈不堪。他跌跌撞撞地冲出巷子，不再是走向陈老先生的小院，而是朝着相反方向，像个真正的、受了惊吓的樵夫一样，失魂落魄地奔跑起来，一边跑一边用带着哭腔的北方口音胡乱喊着：
“夭寿啦！天杀的偷儿！俺的柴火！俺辛辛苦苦砍的柴火掉河里啦！这可让俺咋活啊！”
他故意绕开主要街道，在人群混杂的市集边缘哭喊奔跑，吸引了不少目光，但人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倒霉透顶、丢了生计的可怜外乡樵夫，谁会将他与朝廷钦犯联系起来？
他甚至“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巡逻的差役身上，被对方不耐烦地一把推开：“滚开！臭要饭的！嚎什么丧！”
朱允炆就势瘫坐在地，捶地痛哭，表演得淋漓尽致，将一个小人物失去微薄生计的绝望演绎得无可挑剔。那差役骂骂咧咧地走开了，显然没有起疑。
通过这番闹剧，他达到了几个目的：第一，为那捆“柴火”的消失提供了一个合情合理、毫不引人怀疑的解释（意外落水）。第二，主动暴露在差役面前，反而洗脱了嫌疑——哪有钦犯会主动往官差身上撞？第三，最大限度地制造了混乱和噪音，吸引了可能的监视者的注意力，掩盖了画轴沉河的真实目的。
首到感觉表演得差不多了，他才装作悲痛欲绝、摇摇晃晃的样子，朝着土地庙的方向“蹒跚”而去。
每走一步，他的心都在滴血。那幅画，凝聚了他一夜的心血，隐藏着巨大的秘密和风险，此刻正沉在冰冷的河底。他不知道河水是否会很快浸透柴捆，损坏画作；不知道陈老先生能否理解他这极端举措背后的信号；更不知道张信的出现，究竟会给这原本就迷雾重重的局面，带来怎样的剧变。
但他知道，他暂时活下来了。在锦衣卫指挥使的眼皮底下，完成了一次极其危险的传递——或者说，丢弃。
回到土地庙，孙二狗和赵九见他如此模样，都吓了一跳。朱允炆瘫坐在地，只是疲惫地摆摆手，声音沙哑：“无事……失足落水，柴火没了。”
他闭上眼，不愿再多说一个字。巨大的精神消耗和恐惧后的虚脱感席卷而来。
窗外，苏州的天空依旧平静。但朱允炆知道，暗流之下，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张信的身影，如同一个不祥的预兆，牢牢刻在了他的心底。
而那幅沉入河底的《寒江独钓图》，就像一枚投入命运长河的棋子，不知会将最终的棋局，引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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