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项目的加密字符串在电脑屏幕上缓慢地破解着，如同一个沉睡的巨人正被逐渐唤醒。等待的间隙，凌岳没有闲着。他将调查的矛头，更加精准地对准了沈铖本人。
沈铖现在的形象完美无瑕：青年企业家、慈善家、城市经济领袖。但他的过去呢？他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凌岳不相信有人能凭空崛起，尤其是在吞并了钟摆厂这样一家背景复杂的老厂之后。
调查沈铖的早期经历，比调查钟摆厂的历史更加困难。公开资料仅限于铖臻集团官网那篇语焉不详、充满赞美之词的创始人介绍，以及几篇商业杂志千篇一律的专访，内容无非是强调他的“远见”、“魄力”和“抓住机遇的能力”。
凌岳动用了所有他能想到的渠道，甚至冒险联系了几个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信息掮客。反馈回来的信息碎片，逐渐拼凑出一个令人起疑的轮廓。
沈铖并非本地人。他大约在二十年前，像一颗突然投入水面的石子，出现在这座城市。关于他此前的生活轨迹——出生地、家庭背景、教育经历——几乎是一片模糊的空白。有几个来源含糊地提及他可能来自南方某个经历过经济衰退的老工业城市，但无法证实。
他最初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身份，是一家小型进出口贸易公司的合伙人。那家公司业绩平平，但就在钟摆厂宣布破产前后那段时间，这家小公司却异常活跃，频繁与当时负责钟摆厂破产清算的相关人员接触。
最关键的是他的教育背景。公开资料显示他拥有某海外知名商学院的硕士学位，证书编号、毕业时间一应俱全，看起来完美无缺。但凌岳通过特殊渠道核实发现，该学院那几年的毕业生名录中确实有他的名字，但与之相关的具体课程记录、导师信息却异常简洁，近乎模板化，与他同期的一些知名校友详实的档案形成鲜明对比。就像是一份为了满足基本核查而存在的“标准答案”，过于完美，反而显得不真实。
他似乎没有深厚的家庭背景支持，早期创业资金从何而来？他如何能在众多竞争者中，精准地抓住钟摆厂这个机会，并以相对低廉的价格拿下其核心资产？他收购钟摆厂后迅速实现的技术转化和市场开拓，所需要的巨额资金和人才团队，又是如何在他几乎一无所有的基础上迅速汇聚的？
太多的疑问，指向一个结论：沈铖被精心包装过的履历背后，隐藏着一段不愿为人所知的过去。这段过去，或许与他能成功收购钟摆厂，并深知其隐藏的秘密（如“暗河”项目）息息相关。
凌岳的调查进行得极其隐秘，但他能感觉到，无形的阻力在增加。某些公共数据库的访问变得异常缓慢甚至中断；一两个之前还能提供只言片语的信息源突然变得沉默寡言，表示“什么都查不到了”。
就在凌岳试图更进一步时，一个意想不到的邀请，通过张伟转达了过来。
“沈铖想见你。”张伟的表情有些复杂，“说是就城市安全倡议的一些具体落实细节，想听听你这位顾问的专业意见。地点在他公司附近的茶室。”
凌岳眼神一凝。这绝不仅仅是谈什么安全倡议。这是对他近期暗中调查的回应。
…
茶室环境清幽，私密性极好。独立的包间里，只有淡淡的茶香和壶中热水沸腾的细微声响。
沈铖亲自沏茶，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他今天穿了一件中式立领的深色上衣，少了几分商人的锐利，多了几分儒雅。
“凌顾问，请。”他将一盏清澈透亮的茶汤推到凌岳面前，“这是今年的明前龙井，尝尝看。”
凌岳没有动茶盏，只是看着他：“沈总找我来，不只是为了品茶吧？”
沈铖微微一笑，也不介意，自顾自地品了一口茶，悠然道：“凌顾问是爽快人。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最近推动这个安全倡议，接触了很多方方面面的人，有些感慨，想找凌顾问聊聊。”
他放下茶盏，目光投向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街景，语气变得有些深远：“你看这座城市，发展得多快。几十年前，这里还是工厂林立，烟囱冒着黑烟。现在呢，高楼大厦，科技园区，互联网经济…变得几乎认不出来了。”
他转过头，重新看向凌岳，目光平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有时候我觉得，人和城市一样。过于执着于追溯过去，盯着那些早己倒闭的工厂、废弃的图纸、或是某些人并不光鲜的起点…意义不大，甚至可能会错过眼前真正重要的东西。”
他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语气意味深长：“过去发生了什么，固然是基石，但并不能完全定义现在，更无法决定未来。重要的是，我们现在站在哪里，以及…未来想要共同构建什么。凌顾问，你说对吗？”
他的话像是漫谈，像是感慨，但每一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玉石，敲打在凌岳的心上。
他在暗示。他在警告。
他在明确地告诉凌岳：我知道你在查我的过去，也知道你在挖钟摆厂的老底。适可而止。眼光放长远一点，或许对我们都有好处。
凌岳迎着他的目光，脸上看不出喜怒：“沈总说得有道理。不过，有时候过去的因，会结出现在的果。找不到因，就看不清果，更谈不上构建未来了。警方破案，讲究的也是还原真相，无论真相埋得多深。”
沈铖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但依旧完美。他缓缓斟满两人的茶杯，热气氤氲，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真相固然重要。”沈铖的声音透过水汽传来，平和依旧，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但也要看，有没有能力承担揭开真相所需要的代价。有时候，泥沙俱下，会淹没很多原本美好的东西。”
他举起茶杯，向凌岳示意了一下：“就像这杯茶，品味其清香甘醇就好，何必非要追究它来自哪片山坡，受过多少风雨侵蚀呢？”
凌岳没有举杯，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我是警察，我的职责就是追究。无论风雨多大，山坡多陡。”
包间内的空气仿佛骤然降温。
沈铖举着茶杯的手停顿了片刻，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自己轻轻呷了一口，笑了笑，不再说话。
短暂的会面在一种看似平和、实则剑拔弩张的沉默中结束。
离开茶室，凌岳回头看了一眼那扇古雅的木门。沈铖的警告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更加证实了他的方向没有错。
沈铖的过去，以及他与钟摆厂深处秘密的联系，就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而那个名为“暗河”的项目，或许就是通往这一切的核心密码。
电脑屏幕上的解密进度条，还在缓慢而固执地向前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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