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顶部控制室的空间远比想象中狭小，西壁被巨大的发条盒、传动杆和错综复杂的黄铜控制面板占据，中央是连接着下方巨大齿轮组的主轴，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这里仿佛是整座机械巨兽的大脑，每一个零件都在疯狂运转，将能量传递向那西面向着城市的巨大钟盘。
凌岳猛地撞开最后一道活板门，冲入了这个轰鸣的核心。周鸿轩——“钟匠”——就站在主控制台前，干瘦的手指正在一排古老的黄铜拨杆和旋钮上快速操作，眼神狂热而专注，嘴里喃喃自语，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巨大的指针正在不顾一切地冲向顶点，整个钟室都在超负荷的运转下颤抖呻吟。
“周鸿轩！停下！”凌岳举枪厉喝，枪口在剧烈震动的空气中微微颤抖。
“钟匠”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惊恐，只有一种被打扰的极度不悦和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平静。震耳欲聋的齿轮声仿佛成了他演讲的背景音。
“停下？”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噪音，带着一种扭曲的理性，“为什么要停下？凌警官，我正在完成最伟大的校准！让扭曲的时间回到正轨！”
“通过杀人？通过破坏？”凌岳一步步逼近，警惕着他任何可能的动作。
“杀人？破坏？”“钟匠”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最肤浅的误解，“那是必要的清理！是格式化被污染的系统！‘暗河’…它本应是完美的！是超越时代的杰作！它的每一个齿轮，每一行代码，都应该是纯粹而神圣的，为了最崇高的目的而存在！”
他的眼神变得缥缈，充满了对往昔的追忆和狂热：“但我们做了什么？我们让它变成了什么？贪婪的通道！卖国的工具！陈景明那个老糊涂，只知道他的算法他的精度，却对眼皮底下的肮脏交易视而不见！甚至后来还想阻止…他不懂！技术本身没有错，错的是使用它的人！”
凌岳的心猛地一沉：“所以你就杀了他？”
“我？”“钟匠”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混杂着恐惧、愤怒和一种扭曲的自豪，“那次‘事故’…本来是冲着我来的！因为我发现了他们的勾当，我想退出，我想揭发！他们就要灭我的口！是陈景明…是他刚好在那个时间点去了第七车间，替我挡了灾！或者说…他的死，掩盖了我的‘消失’！”
这个真相出乎凌岳的意料！陈景明竟可能是替周鸿轩死的？
“我‘死’了，才能活下来。”“钟匠”的语气变得冰冷，“我从一个光辉的工程师，变成了一个只能躲在阴影里的幽灵！我看着他们继续玷污‘暗河’，看着厂子被蛀空，看着一切走向毁灭！我发誓，我要清理掉所有污点！所有知道内情、却选择沉默或同流合污的人！所有可能让这个秘密重见天日、再次被利用的人！”
他的逻辑开始变得混乱而偏执，将过去的同事视为系统必须清除的病毒和错误代码。
“那沈铖呢？陈景明的儿子！他收购钟摆厂，不也是为了查清真相？”
“沈铖？那个商人的儿子？”“钟匠”的脸上露出极度轻蔑和厌恶的表情，“他和他父亲一样，根本不懂‘暗河’的真正价值！他只是个嗅着金钱和仇恨味道来的秃鹫！他想干什么？把‘暗河’的秘密据为己有？还是用它来换取更大的利益？他这是在亵渎！亵渎他父亲的遗产！亵渎这项技术本身！”
他猛地拍打着控制台，情绪激动起来：“我必须在他彻底玷污一切之前，完成净化！我要启动‘最终序列’，让钟声响起，让所有数据、所有痕迹、连同这座见证了一切罪恶和堕落的城市坐标，一同发送出去！发送给…发送给真正懂得它价值的人！或者…让它在终极的共鸣中自毁！绝不能落在沈铖或者你们这些人手里！”
凌岳终于明白了。“钟匠”的偏执己经超越了简单的复仇。他将“暗河”技术神化了，认为自己才是其唯一的、忠诚的守护者和净化者。他要清除所有他认为的“污染源”，包括曾经的同伴，也包括试图接手遗产的沈铖。他的目标，要么是向某个未知的、他认可的“更高存在”传递信息，要么就是进行一场极端的、与秘密同归于尽的毁灭仪式！
“你疯了！”凌岳怒吼，“为了一个冰冷的项目，杀了那么多人！这根本不是守护，是屠杀！”
“你没有资格评判！”“钟匠”尖叫起来，手指猛地按向控制台最后一个红色的、雕刻着齿轮纹路的按钮——“净化，必须完成！”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按钮的瞬间！
砰！
一声清脆的、不同于机械轰鸣的枪声，从凌岳身后的入口处响起！
一颗子弹精准地擦着“钟匠”的手腕飞过，打在他身后的控制面板上，溅起一簇火花！
“钟匠”痛哼一声，猛地缩回手，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口。
凌岳也骤然回头。
只见沈铖不知何时己然出现在门口，手中握着一把装有消音器的手枪，枪口冒着缕缕青烟。他脸色冰冷如霜，眼神深处却燃烧着压抑了数十年的黑色火焰。周维和几名黑衣手下跟在他身后，封锁了出口。
“周叔叔，”沈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一步步走进控制室，枪口稳稳指着“钟匠”，“你弄脏了我父亲的名字。现在，该停下了。”
真相的钟声尚未敲响，最终的审判却己以另一种方式，提前降临。
控制室内，三个被不同执念缠绕的男人，对峙于机械轰鸣的核心。
齿轮，仍在疯狂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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