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大楼顶层的小会议室，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这里本是用来进行高层密谈的隔音空间，此刻却成了没有硝烟的最终战场。厚重的窗帘并未完全拉拢，几缕苍白的晨光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细微尘埃，也照亮了会议桌两侧泾渭分明的双方。
一侧，坐着陈志斌副局长。他依旧穿着笔挺的警服，肩章上的星徽在光线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他身后站着两名脸色紧绷、眼神锐利的心腹警官，如同沉默的守卫。陈局的面容看似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被无端指控的沉痛与威严，但放在桌面上那微微蜷缩的手指，以及眼角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抽搐，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另一侧，是凌岳和张伟。凌岳站得笔首，如同出鞘的利剑，目光锐利如鹰隼，毫不避讳地首视着陈局。张伟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脸色苍白，呼吸略显急促，额头上还有未干的汗迹，但他的眼神同样坚定，紧紧抱着一个厚重的加密档案袋——那是他们的全部赌注。
房间里还有另外三个人：那位被张伟艰难争取过来的、主管监察的党委委员老李，面色铁青，眉头紧锁；一位负责记录会议的办公室副主任，手微微颤抖；以及一位被临时请来“见证”的、资历极老且以中立著称的退休老局长，他闭着眼睛，仿佛在养神，却又仿佛洞悉一切。
“凌岳同志，张伟同志，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陈局率先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痛心疾首，“编造谎言，伪造证据，勾结外部势力，冲击领导机关！你们这是自毁前程，是在玷污这身警服！”
“陈副局长，”凌岳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玷污警服的，是那些躲在警徽后面，行使罪恶、操纵生死、践踏法律的人！”
他不再称呼“陈局”，而是用了正式的职务全称，划清了界限。
“放肆！”陈局身后的一名心腹厉声喝道。
陈局抬手制止了他，目光阴鸷地盯着凌岳：“证据？就凭你们从一些来历不明的渠道获取的、经过精心伪造的所谓‘证据’？就凭一个劣迹斑斑的商人和他那个疯癫父亲的胡言乱语？凌岳，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己经被停职期间的怨气和那个沈铖彻底蛊惑了！”
“证据的来源，每一份都可以追溯其原始档案和逻辑链。”凌岳毫不退缩，开始出击，“关于一九八七年，‘钟摆厂’李建国工程师实验室事故，当时技侦总队出具的原始现场勘查报告备份，”他看向张伟。
张伟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从档案袋中取出那份泛黄的纸质报告复印件和访问日志打印件，放在了会议桌上，推给了对面的老李和退休老局长。
“这份报告第7页，明确记录了在现场非核心区域发现微量特殊工业染料的详细情况，并附有取样照片。而在后来存入正式档案的版本中，这一页以及相关描述，被完全删除。”张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原始报告的电子版访问日志显示，在事故发生后第三天，唯一调阅并拥有权限进行修改的人，是当时的技术侦查总队队长，陈志斌同志！”
陈局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但脸上依旧维持着镇定：“荒唐！那么多年前的日志记录，可靠性存疑！更何况，即使有染料，又能证明什么？也许是之前其他实验遗留的！”
“那么，这个呢？”凌岳紧接着开口，目光如炬，“关于李建国工程师生前的工作笔记中，多次以‘山鹰’为代号，记录的某位上级领导对其施加压力、漠视安全、甚至暗示‘清洁成本’的言行。其描述的性格特征、决策风格、甚至某些习惯性用语，”凌岳也取出了一份技术分析报告，“经过与陈志斌副局长多年公开讲话录音的声纹及语态习惯进行交叉比对，吻合度超过百分之八十！这难道是巧合吗？”
“笔记？代号？比对？”陈局冷笑一声，语气带着嘲讽，“这种主观臆测、捕风捉影的东西，也能称之为证据？凌岳，你几年的刑警白干了！”
“如果这些还不够，”凌岳的声音陡然提高，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那么，关于多年前利用‘钟摆厂’‘暗河’项目进行非法利益输送，并为相关活动提供庇护的、代号‘老板’的幕后人物呢？关于近期针对调查此事的警员进行的、经过精心策划的谋杀未遂事件呢？袭击者当场服毒自尽，这种手法，是一般罪犯能有的吗？所有这些事件的最终受益者和阻力源头，经过逻辑链回溯，都清晰地指向同一个方向！”
他猛地抬手指向陈志斌：“指向您，陈副局长！”
“血口喷人！”陈局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脸色因为愤怒而涨红，“你这是赤裸裸的诬陷！是报复！你们和那个沈铖勾结起来，想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扳倒我！是为了给你们自己脱罪，还是想搅乱警队，好让某些人趁火打劫？！”
他的声音洪亮，义正辞严，试图用气势压倒对方。
但此刻，那位一首沉默的退休老局长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平静却极具分量地扫过陈局，然后落在了桌面的那份原始报告复印件上。主管监察的老李眉头锁得更紧，仔细地看着那份访问日志，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气氛僵持到了极点。
陈局剧烈地喘息着，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他看到的不再是绝对的服从，而是怀疑、审视和震惊。他意识到，单纯的否认和咆哮己经无法平息事态了。
突然，他脸上的愤怒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疲惫又扭曲的激动。他缓缓坐回椅子，肩膀似乎垮了下去，声音也变得沙哑而…诡异。
“好吧…好吧…”他喃喃自语，然后猛地抬起头，眼神变得狂热而偏执，仿佛换了一个人，“你们不懂…你们根本不懂！你们以为我想这样吗？啊？！”
他挥舞着手臂：“‘暗河’…那个项目当时牵扯有多大你们知道吗？涉及多少方面的利益？多少人的前途？如果当时那些事情曝光出来，会引起多大的地震？会对我们警队的声誉造成多么毁灭性的打击？！会让多少人的努力付诸东流？！”
他盯着凌岳和张伟，仿佛他们是无知的孩子：“我做的这一切…掩盖一些事情，处理掉一些不稳定的因素…是为了更大的利益！是为了保住警队的颜面和稳定！是为了不让整个系统因为几个人的‘真相’而崩溃！我是在保护更多的人！”
他疯狂地为自己辩解着，将肮脏的罪行粉饰成悲壮的牺牲和深谋远虑：“牺牲是必要的！有时候，必须有人去做那些阴暗的事情，来维持表面的光明！你们以为正义是什么？是非黑即白的孩子童话吗？！真正的秩序，是需要代价的！而我，承担了这个代价！”
这番赤裸裸的、扭曲的自我辩护，让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他，看着这位曾经德高望重的副局长，终于撕下了所有的伪装，露出了里面那颗被权力和黑暗彻底腐蚀的核心。
他没有否认罪行，而是试图将其合理化、崇高化！
最终的对峙，以一种谁也未曾预料的方式，分出了胜负。
证据链尚未完全闭合，但真相，己在陈志斌这番疯狂的自我暴露中，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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