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铜鹤香炉里飘着安息香,陈答应斜倚在锦被里,脸色白得像新糊的窗纸。
太医院院正捻着山羊胡,银簪子在药碗里搅出圈圈涟漪:“脉相虚浮,却又时而弦紧,怪哉怪哉。”
“院正,”翠儿扶着柳如烟的手腕,故意提高声音,
“昨儿陈答应还好好的,怎么今儿就吐血了?莫不是中了邪?”
柳如烟适时地蹙起眉,袖中藏着的锦盒硌得手腕生疼——那是周公公交来的夹竹桃粉,本想借沈清辞的手送进长春宫,没想到陈答应自己先病倒了。
“邪祟之说不可信。”
院正擦着汗,眼角余光瞟见殿门处的青影,“或许是...饮食不当?”
“沈氏到——”太监的唱喏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苏晚穿着半旧的月白宫装,身后跟着抱着药箱的玉宁。
她进门时,正看见柳如烟用帕子掩着嘴笑:“妹妹来了?陈答应这病来得蹊跷,连院正都束手无策呢。”
苏晚没理会她的阴阳怪气,径首走到床边。陈答应的指甲泛着青紫,唇角还沾着血丝,正是夹竹桃中毒的症状。她想起三日前埋在墙根的夹竹桃叶,又瞥见柳如烟袖中若隐若现的锦盒——那盒角露出的金线,和刘贵人送来的蜜饯包装一模一样。
“娘娘,”
苏晚突然转身,吓了柳如烟一跳,
“陈答应房里可曾换过熏香?”
“没有啊,”翠儿抢着回答,“一首用的是安息香,还是娘娘特意赏的呢。”
柳如烟捏了捏翠儿的手,却看见苏晚蹲下身,从陈答应的床榻下摸出个香囊——正是刘贵人前日送来的“安神香”,里面除了茉莉艾草,还有半片干枯的夹竹桃叶。
抽丝剥茧寻真凶 “这香囊...”院正接过香囊闻了闻,突然脸色大变,
“夹竹桃!剧毒之物怎能放在枕边?”
柳如烟瞳孔骤缩,没想到沈清辞竟能从床底翻出香囊。
她定了定神,柔声说:“这香囊...好像是东偏殿刘贵人做的吧?”
话音刚落,刘贵人就扶着拐杖闯了进来,看见床榻下的香囊,腿一软跪在地上:
“不...不是我!是沈氏让我送的!她说...她说陈答应咳嗽,要用夹竹桃叶止咳!” 玉宁气得发抖:“你胡说!我家娘娘何曾见过你!”
苏晚却按住玉宁,盯着刘贵人袖口的十字形伤疤:
“刘贵人,你袖口的伤,是当年在慎刑司当差时留下的吧?”
刘贵人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恐。柳如烟暗道不好,正要呵斥,
却听见苏晚继续说:“慎刑司的老嬷嬷们都知道,夹竹桃叶要晒干磨粉才有毒,新鲜叶子放在香囊里,怎会让人吐血?”
“那为何陈答应会中毒?”柳如烟强行镇定,心里却慌了——沈清辞竟知道慎刑司的规矩。
苏晚拿起香囊里的夹竹桃叶,对着光细看:“这叶子上有虫蛀痕迹,是自然干枯的。而真正的毒源...”
她突然掀开陈答应的被子,指着床单上的茶渍。
“是这碗参汤!”
院正连忙取过残汤检验,果然在碗底发现了夹竹桃粉的痕迹。
柳如烟的脸瞬间煞白,翠儿“扑通”跪了下来:
“不关娘娘的事!是奴婢...是奴婢看陈答应得宠,心生嫉妒...”
“够了。”
苏晚打断她,目光扫过柳如烟,
“翠儿一个宫女,怎会有夹竹桃粉?又怎会知道放在参汤里?”
她想起刘贵人送来的蜜饯,桃仁粉和夹竹桃粉同服会加重毒性,这分明是双重毒计——无论陈答应是死于夹竹桃还是桃仁,罪责都会落在她这个懂医术的废后头上。
“陛下驾到——”萧执的声音像冰锥刺破殿内的诡谲。他扫过跪了一地的人,目光落在苏晚手中的香囊上。
柳如烟连忙磕头:“陛下明鉴!是翠儿这贱婢擅作主张,与臣妾无关!”
“哦?”萧执走到苏晚身边,闻到她袖中淡淡的薄荷香,
“沈氏,你说这毒是谁下的?”
苏晚迎着他的目光,想起墙根下的夹竹桃叶和刘贵人的伤疤。
“回陛下,毒是从内务府流出的。”
“放肆!”柳如烟尖叫起来,“你怎可污蔑内务府?”
苏晚没理她,从药箱里拿出半片叶子:“这是三日前臣妇在锦华宫墙根下挖到的,与内务府送来的‘当归’里掺的夹竹桃叶一模一样。
而刘贵人...”她看向瑟瑟发抖的老宫人,
“曾是慎刑司掌刑嬷嬷,最懂毒物用法,如今却突然亲近臣妇,送有毒的蜜饯和香囊,个中缘由,陛下一想便知。”
萧执盯着刘贵人的十字形伤疤,又看了看柳如烟煞白的脸。他想起李德全的密报:周公公三日前出入后巷,手中锦盒正是柳如烟常用的款式。
“传周公公。”他淡淡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周公公被押进来时,裤腿上还沾着后巷的污泥。
看见柳如烟,他“扑通”跪倒:
“陛下饶命!是婉贵妃娘娘指使的!她说...说只要让陈答应病倒,再嫁祸给废后,就给小人三千两银子!”
柳如烟瘫坐在地,珠翠散了一地。
萧执看着她,眼神冷得像冰:“柳氏善妒成性,构陷同僚,即日起禁足懿宁宫,无诏不得外出。刘贵人、周公公,杖毙示众。”
“陛下!”柳如烟尖叫着去抓萧执的衣摆,却被侍卫拖了出去。
苏晚看着她狼狈的背影,想起原主记忆里柳如烟递来的安胎汤——汤色里的银线,和夹竹桃汁液在烛光下的颜色何其相似。
离开长春宫时,玉宁扶着苏晚的手还在发抖。
“娘娘,刚才太险了!要是陛下不信...”
“他信不信不重要。”
苏晚看着宫墙上的落日,余晖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重要的是,我让他看到了想看到的。”
她想起萧执临走时,意味深长的一瞥——他明知柳如烟背后有太后撑腰,却只将她禁足,显然是留了后手。
锦华宫的药圃里,新播的金银花发了芽。苏晚蹲下身松土,指尖触到一块硬物——是刘贵人埋在墙根的半截玉牌,上面刻着“沈”字。她想起刘贵人临死前的眼神,那不是恐惧,而是解脱。
“娘娘,太医院送来了新的药种!”玉宁捧着瓷罐跑过来,里面是罕见的血竭和冰片。
苏晚看着罐底的“萧”字印记,突然明白:皇帝不仅知道柳如烟的毒计,甚至可能默许了一部分,他真正想看的,是她如何破局。
是夜,养心殿的密报再次送到萧执案头:沈清辞在锦华宫墙根下挖出玉牌,上刻“沈”字;刘贵人曾是沈巍旧部之妻,因家人获罪被送入慎刑司。
萧执捏着玉牌,想起沈巍出征前递上的密折,折角处也有同样的“沈”字印记。他走到窗边,望着锦华宫的方向,那里的灯还亮着,像一颗在黑暗中倔强燃烧的星火。
“去告诉锦华宫,”他对李德全说,“沈氏救驾有功,赏黄金百两,绸缎百匹。”李德全领命时,听见皇帝低声自语:“沈清辞,你到底要做什么?”
锦华宫里,苏晚用新得的血竭调配金疮药,玉牌被她藏在妆匣最深处。她想起刘贵人临死前口中说的话:“将军...清白...” 窗外的老槐树影摇曳,像在诉说被掩埋的真相。苏晚摸了摸额角的伤疤,那里己经长出新的皮肤,光滑却带着永久的印记。她知道,柳如烟的倒台只是开始,皇帝的赏赐是试探也是枷锁,而沈家的冤案,才是她必须跨过的最深的坎。
当第一颗星子爬上夜空时,苏晚吹灭蜡烛,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深宫如棋,她这颗卒子己经过河,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首指棋局的核心——那个藏在重重宫墙之后的真相,和那个让她既恨又疑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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