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露水未晞,苏晚便带着念安,背着满竹篓的药材,前往镇外那片熟悉的河滩。
春日的阳光己有了几分暖意,透过嫩绿的新叶,在蜿蜒的小径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河水比往日丰沛了些,潺潺流淌,撞击着岸边的卵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清新气息。
念安像一只出笼的小雀,一踏上河边柔软的草地,便挣脱了母亲的手,欢快地奔跑起来。
他追逐着翩跹的蝴蝶,好奇地观察着草叶间跳跃的虫儿,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在空旷的河岸上回荡,感染得苏晚唇角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抹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意。
她选了一处平坦的河岸,将竹篓放下,取出需要清洗的药材,卷起衣袖,蹲下身,任由冰凉的河水浸润指尖。
她一边熟练地漂洗着根茎上的泥土,一边不时抬头,含笑看着不远处那无忧无虑的小小身影,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阴霾,似乎也被这暖阳和孩子的笑声驱散了几分。
然而,宁静总被意外打破。念安追着一只尤其漂亮的凤蝶,兴奋之下未留意脚下,被一块长满青苔的湿滑卵石绊了个正着。
“噗通”一声,小小的身子重心不稳,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膝盖处传来尖锐的疼痛,孩子愣了一瞬,随即“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声里充满了惊吓和委屈。
苏晚的心猛地一揪,扔下手中的药材,急切地站起身就要冲过去。
可有一个身影,却比她的反应更快,如同蛰伏己久的猎豹,从河岸旁一片茂密的树丛后疾掠而出。
只见萧执几步便跨过了不短的距离,迅捷却又不失沉稳地冲到念安身边,毫不犹豫地屈膝蹲下,高大的身躯在孩子面前显得有些局促,但那检查伤口的动作,却透着一股与他身份不符的、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
“不哭,男子汉要坚强。”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不像平日朝堂上的威严,也不似面对苏晚时的沙哑恳求,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努力放柔的安抚力量。
他仔细查看了那处磕破皮、正渗出血丝的膝盖,眉头微蹙,仿佛那疼痛感同身受。
随即,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方素白的、质地极好的丝帕,动作轻柔却准确地按在伤口上止血。
那帕子上似乎还带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或许是这突如其来的安抚起了作用,或许是萧执身上有种让孩童觉得安稳的气质,念安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小声的抽噎。
他睁着一双被泪水洗刷得更加乌亮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就那样一眨不眨地、充满了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长得很好看的叔叔。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害怕,反而从这个叔叔专注的眼神和轻柔的动作里,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让他想亲近的安心。
苏晚僵立在原地,脚步像是被无形的藤蔓缠绕钉住。
她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一幕——春日阳光下,那个曾睥睨天下的男人,此刻正半跪在河边草地上,低着头,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对待他们的孩子。
他专注的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柔和了许多,那份小心翼翼,仿佛他触碰的是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苏晚的鼻尖,心中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
这是他的父亲啊……血脉的联系竟是如此奇妙而霸道,即使从未谋面,孩子也能本能地感受到那种源自骨子里的亲近。
萧执简单却妥善地处理好了伤口,用帕角轻轻打了个结。
他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寻找苏晚,正好对上她未来得及收回的、充满复杂情绪的目光——有关切,有震动,有一丝恍惚,还有迅速涌上的戒备。
他微微一怔,随即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然后极其自然地将小小的念安抱了起来。那动作虽然略显生疏,却稳当而充满保护欲,仿佛这个怀抱早己准备好了无数次,只为迎接这个小生命。
他抱着孩子,一步步走向苏晚,步履沉稳,目光却始终紧紧贴在她脸上,那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太多情绪,有失而复得的小心,有难以掩饰的渴望,还有一丝生怕被拒绝的紧张。
“孩子磕破了点皮,我己简单处理了,应无大碍。”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将念安递还给苏晚,交接的瞬间,他的指尖无意中触到了她的手背,两人俱是微微一颤。
苏晚接过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
她垂下眼帘,避开他那过于炽热的视线,低声道:“多谢。”
仅仅两个字的回应,疏离而客气,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萧执眼中刚刚燃起的一点亮光,让他眼神黯淡了一瞬。
但他很快重新振作起来,目光落在紧紧依偎在母亲怀里、却仍忍不住偷偷用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他的念安身上,心头软成一片。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温和无害:“他叫……念安?”
这个名字,他早己从陈砚书的汇报中知晓,此刻亲口问出,却带着别样的心酸和期待。
苏晚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抱着孩子的手臂收得更紧,没有回答。
这个名字,是她三年孤寂岁月的见证,是对平安的祈求,又何尝不是对他、对过往无声的控诉和一道永恒的伤疤?
萧执显然也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眼中迅速涌上深刻的痛悔和自责,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变得沙哑不堪:
“很好听的名字……”他顿了顿,鼓足勇气看向苏晚,
“晚儿,我……”
“王爷若无事,民妇便带孩儿回去了。”
苏晚猛地打断他的话,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动容只是错觉。
她抱着孩子,转身便要离开这个让她心绪大乱的地方。
“等等!”
萧执心中一急,也顾不得许多,急忙上前半步,语气带着近乎卑微的恳求,
“我……我能否……偶尔来看看他?只是看看,我保证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我发誓!”
他急切地举起手,目光紧紧锁住她的背影。
苏晚的脚步顿住了,背对着他,内心如同掀起了滔天巨浪。
理智告诉她应该严词拒绝,彻底断绝他的念想,可情感上,看到孩子对他本能的亲近,想到念安成长过程中父爱的缺失,她又无法不犹豫。
让孩子接触父亲,本是天性使然;可一想到过去的种种,那些锥心的背叛与伤痛,恐惧和不安便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的念安,却忽然伸出小手,轻轻扯了扯萧执因急切而微皱的衣袖,小声地、带着点稚气的关切说:
“叔叔,你的帕子……脏了。”
他指的是那块还按在他膝盖上、染了点点血迹的丝帕。
萧执低头,看着那抹刺眼的红,心中却是一片难以言喻的柔软和酸胀。
他蹲下身,与念安平视,目光温和得能滴出水来:
“无妨,送给你了。男子汉受点小伤,不算什么。”
苏晚最终没有回头,也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答应或拒绝。
她只是用力抱紧了孩子,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在逃避某种情感,一步步,坚定而又略显仓促地离开了河岸,沿着来时的小径远去。
但萧塑站在原地,望着那渐行渐远、仿佛要融入春日光影中的母子身影,心中却不再是一片冰凉。
他仿佛看到,苏晚那堵用冷漠和疏离筑成的、坚硬无比的高墙,就在刚才,因为孩子无意间搭建起的小桥,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至少,这一次,她没有再严词拒绝他的请求。
至少,孩子对他,是天然亲近而不排斥的。
这……或许就是一个微不足道,却足以让他看到无限希望的小小进步吧?
萧执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河水与青草气息的空气,眼中重新燃起了坚定而执着的光芒。
他知道,这场挽回毕生所爱的漫长战役,他必须有水滴石穿的耐心和付诸一切的诚意,而这一切,都将从这一点一滴的靠近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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