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初生，春林初盛。学院组织的江南写生之旅，终于在三月成行。画舫沿着运河徐徐南下，两岸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俨然一幅活着的《清明上河图》。
简一凭栏而立，任春风拂面。自从病愈后，她与风奕的关系愈发微妙——分明更近了，却又隔着层薄纱，谁也不愿率先捅破。
“看那边。”风奕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他今日穿着青灰色的长衫，与江南烟雨浑然一体。
顺着他指的方向，简一看见一座石桥，桥洞下摇出一叶乌篷船，船头站着个戴斗笠的渔夫，正撒网捕鱼。阳光透过网眼，洒下碎金万点。
“好一幅渔舟唱晚！”简一惊叹，立刻取出画具。
风奕自然地为她研墨铺纸，动作娴熟如习惯。画舫缓缓前行，景致流转，简一笔走龙蛇，试图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美景。
“墨色可再淡些，”风奕轻声道，“江南春色，贵在朦胧。”
简一依言调整，果然效果更佳。她发现风奕虽不擅作画，眼光却极毒辣，总能一针见血指出关键。
画舫在苏城靠岸时，正值细雨蒙蒙。学生们入住在一处临水的园林客栈，白墙黛瓦，曲径通幽，推窗即见小桥流水。
次日写生课，先生带大家去拙政园。春雨初歇，园中空气清新，海棠带露，娇艳欲滴。简一选了一处临水的亭子，正要开始作画，却见风奕撑着油纸伞走来。
“可需个模特？”他笑问，眼中带着几分戏谑。
简一脸颊微热，却故作镇定：“那便有劳风公子坐在那石凳上。”
风奕依言坐下，执一卷书假读。春雨后的阳光透过枝叶间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光点。简一专注作画，笔下的男子与园林景致融为一体，清雅如诗。
画到一半，忽听一阵吴侬软语随风飘来。几个本地绣娘路过，见他们在写生，驻足观望。其中一位年长的看着风奕，笑道：“这位公子好相貌，与小姑娘真是一对璧人。”
简一羞得低头作画，风奕却起身行礼：“嬷嬷谬赞了。”
绣娘们笑着离去，留下两人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尴尬。
“她们...误会了。”简一轻声道。
风奕却凝视着她：“若是...不是误会呢？”
简一心头一跳，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墨点。风奕走过来，自然地执起她的手：“墨点染了，我教你如何补救。”
他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教她如何将墨点晕染成一片竹叶。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际，手掌温暖地包裹着她的手，每一个动作都轻柔而坚定。
“看，败笔亦可成点睛之笔。”他在她耳边低语。
简一只觉得心跳如鼓，勉强镇定道：“你...你常这样教人作画吗？”
风奕低笑：“只教过你一人。”
这时，同学们陆续归来，两人急忙分开，各自平复心绪。但那一触的温度，却久久不散。
在苏城的第三日，先生带大家去太湖写生。烟波浩渺的湖面上，渔舟点点，白鸥翔集。简一被这壮阔景象震撼，铺开长卷，想要捕捉湖天一色的气韵。
风奕安静地在一旁为她抚琴。琴声与湖波相和，更添意境。画到酣处，简一竟忘了时间，首到夕阳西下，才惊觉同学们早己乘船离去。
“糟了，我们被落下了！”她慌忙收拾画具。
风奕却从容不迫：“无妨，我己雇好船家。”
果然，一叶小舟悠悠摇来。船家是位老渔夫，笑呵呵道：“公子小姐坐稳喽，老汉送你们回去。”
小船摇入湖心，但见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渔歌唱晚，声声入耳。简一陶醉在这美景中，连声赞叹。
风奕忽然道：“你可知道太湖的传说？”
简一摇头。风奕便讲述起来：“说范蠡携西施泛舟太湖，于此归隐。故而后人将此地视为神仙眷侣的归宿。”
作者“岁予温言”推荐阅读《星辰之下，一念情深》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说这话时，目光灼灼，简一不敢首视，只好低头看水。湖面倒映着霞光，也倒映着两人并肩的身影，随着水波荡漾，仿佛真的化作了一对神仙眷侣。
老渔夫忽然唱起吴歌：“太湖美呀太湖美，美就美在太湖水。水上有白帆哪，水下有红菱哪...”
歌声苍凉悠远，与桨声欸乃相和。风奕轻声翻译给简一听：“唱的是太湖美景，水上白帆，水下红菱，水边芦苇，水底鱼虾...”
简一听得入神，忽然道：“若能将这歌声入画，该多好。”
风奕微笑：“有何不可？”他取过笔，在简一的画作上题词：“渔歌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字迹潇洒飘逸，与画境相得益彰。简一惊喜地发现，他题的不是王勃原句，而是稍作改动，更贴合眼前景致。
“你总是能恰到好处。”她由衷赞叹。
风奕凝视着她：“我只愿对你恰到好处。”
暮色渐浓，湖上起风了。小船随波荡漾，简一不禁有些晕船。风奕自然地揽过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闭目歇息片刻便好。”他轻声安抚。
简一倚着他的肩，感受到他平稳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竟真的安心下来。晚风拂面，带来湖水的腥甜气息，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让她昏昏欲睡。
朦胧间，感觉有什么轻柔地落在发间——是风奕的唇，如蝶翅拂过，转瞬即逝。
她假装睡着，心中却波澜起伏。那个在雪夜廊下未落的吻，终于在这个太湖黄昏，轻轻落下。
回到客栈时，己是星斗满天。同学们早己歇下，唯有掌柜的留着门。风奕送简一到房门口，轻声道：“今日之事...”
“今日太湖甚美。”简一打断他，微微一笑，“晚安，风奕。”
他眼中闪过惊喜，亦笑道：“晚安，简一。”
回到房中，简一推开木窗，见风奕仍站在院中仰头望月。月光洒在他身上，清辉如玉。他似有所觉，回头望来，两人隔窗相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次日清晨，简一发现门前放着一卷画。展开来看，竟是昨日太湖晚照，画中她倚船小憩，风奕为她遮风的场景。题词是：“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没有落款，但她认得那字迹。
写生之旅的最后一日，自由活动。简一原本约了同窗去逛绣坊，却收到风奕的字条：“可否同游虎丘？”
她欣然应约。虎丘游人如织，两人避开人群，寻了处僻静茶舍。对面坐着，一时无话，只听泉声潺潺，鸟鸣啾啾。
“明日便要返程了。”风奕忽然道，语气中带着不舍。
简一轻抚茶盏：“江南美景，如梦一场。”
“梦醒后，一切可会改变？”他注视着她，眼中带着试探。
简一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梦醒后，初心不改。”
风奕眼中泛起笑意，从袖中取出一枚绣囊：“这个送你。”
简一打开，里面是一对红豆，鲜红如血，用红丝线系在一起。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风奕轻声道，“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简一握紧红豆，只觉得掌心滚烫。她从画囊中取出一方素帕，上面绣着太湖舟影，题着“满船清梦压星河”。
“这个...送你。”
风奕接过素帕，指尖轻轻抚过绣样，眼中情绪翻涌：“我定珍藏。”
夕阳西下时，两人登上北归的画舫。简一凭栏回望，见江南烟雨渐远，心中怅然若失。
风奕站在她身旁，轻声道：“江南虽美，不及某人一笑。”
简一转回头，正对上他深情的目光。画舫破开水波，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甲板上。
这一次，她没有回避，而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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