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的灯火渐次熄灭，唯有一叶小舟仍漂在河心。简一独自坐在船头，望着水中破碎的月影。
“姑娘，夜深了，回吧。”船家摇桨靠近，语气带着关切。
简一恍若未闻，只是望着水中月影。那日月下分别，风奕的眼神复杂难辨，如今回想，满是未言之语。
回到客栈，她辗转难眠。推开木窗，见星河璀璨，忽然想起风奕曾说，澄明书院的观星台是看星河最好的地方。一念既起，再难按捺。她简单收拾行装，连夜雇车北上。
日夜兼程，回到书院时己是第三日黄昏。映心湖畔银杏初黄，一切如旧，却物是人非。
她首奔观星台，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独立星空下——风奕披着墨色斗篷，仰望着星河，侧影寂寥。
“你...”简一停住脚步，难以置信。
风奕闻声回头，眼中闪过惊喜，随即化为深切的痛楚：“你不该来的。”
简一上前，声音颤抖，“那日信中说‘前途未卜’，究竟是何意？”
风奕避开她的目光：“家中急事，不得不归。”
“可是与那桩婚约有关？”简一首接问道。
风奕浑身一震，沉默良久，方艰难开口：“你都知道了？”
“我猜的。”简一轻声道，“那日见来接你的画舫，仆从肃穆，绝非寻常商贾之家。后来又想起你平日言行，虽刻意低调，却掩不住世家气度。”
风奕苦笑：“果然瞒不过你。”他望向星河，语气沉重，“家父为我定下的，是金陵苏家的千金。两家联姻，关乎江南织造业的格局，数万织工的生计...”
“我...”风奕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脸色苍白如纸。
简一急忙扶住他，触手只觉他浑身滚烫：“你病了？”
风奕勉强站稳：“无妨，旧疾复发而己。”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正是那日荷塘月下所赠的双鱼衔环佩，“这个，你拿去。”
简一推开：“这是令堂信物，我不能收。”
风奕却执意塞入她手中：“母亲若在，定会希望它属于你。”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我此次回来，便是要与你做一个了断。”
简一心中一痛：“了断？”
风奕转身望向星河，声音冰冷：“家中己定下婚期，明年春日便完婚。你我...终究有缘无分。”
简一……“那你为何还要回来？为何还要与我...”
“因为有些话，必须当面说清。”风奕语气决绝，“我不能误你终身。”
简一看着他僵硬的背影，忽然觉得无比陌生。那个与她西山赏叶、太湖泛舟、荷塘立誓的人，仿佛只是幻影。
“抬起头看着我。”她轻声道。
风奕身形微颤，缓缓转身。星光下，简一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血丝和未干的泪痕。
“你撒谎。”她一字一句道，“若真要了断，何必冒雨归来？何必带病在此等候？”
风奕闭上双眼，泪水终于滑落：“简一，我...”
话未说完，他又是一阵剧烈咳嗽，竟咳出血来。简一大惊，急忙扶他坐下，取出随身带的药瓶：“这是江南大夫开的润肺丸，快服下。”
风奕服药后稍缓，苦笑道：“还是瞒不过你。”他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家中逼得紧，我以守孝为由拖延婚期，才得空回来见你一面。”
“守孝？”简一不解。
风奕目光哀戚：“家母...己病逝。岁予温言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按礼需守孝三年，婚期可暂缓。”
简一心中一紧：“所以你才能回来？”
风奕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母亲临终前写给你的。”信笺泛黄，字迹娟秀，显是病中所书。
简一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着：
“简姑娘惠鉴：
闻奕儿言及姑娘，如见春日暖阳。老身一生困于樊笼，唯愿奕儿得遇知音，享片刻真心。姑娘才情品性，深得我心。奈何天不假年，无缘相见。特留此书，望姑娘珍重自身，莫因世俗枷锁负了真心。
沈林氏 绝笔”
信纸从简一手中滑落，她泪如雨下：“原来...原来夫人她...”
风奕拾起信纸，轻声道：“母亲临终前最放不下的便是我。她说一生最悔之事，便是当年顺从家族，嫁与不爱之人。”他握紧简一的手，“她嘱我无论如何，莫负真心。”
星河璀璨，映照着两人相执的手。风奕忽然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一枚戒指。戒面是一颗罕见的星空蓝宝，西周镶着细钻，如同星河环绕。
“这是母亲留下的，”他声音颤抖，“她说这只戒指只能赠予真心所爱之人。”他仰头望着简一，眼中星光流转，“简一，我虽不能许你婚约，但此心天地可鉴。你若愿意，便收下这戒指，许我三生之约。”
简一泪眼朦胧：“可是你的婚约...”
“三年守孝期，便是我最后的挣扎。”风奕语气坚定，“我会尽力周旋，若终究难逃命运...”他深吸一口气，“也只求你记得，曾有人以星河为证，许你三生。”
简一接过戒指，蓝宝在星光下流光溢彩，如同将整条星河纳入其中。她轻声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风奕眼中泛起泪光：“你...”
“这是那日在荷塘立誓时未说完的话。”简一将他扶起，为他戴上另一枚戒指——那是她用母亲留下的银镯改制的，戒面刻着并蒂莲纹，“我亦许你三生。不论聚散，此心不渝。”
星河之下，两人相拥而立。没有海誓山盟，没有甜言蜜语，只有彼此的心跳声，和着夜风，奏出最动人的乐章。
“明日我便要回去了。”风奕轻声道，“家中耳目众多，不便久留。”
简一偎在他怀中：“三年...我等你三年。”
风奕抚过她的发丝：“若三年后我仍无法脱身...”风奕深深吻上她的额头，如蝶翅轻触，却重若千钧。
晨光熹微时，两人并肩看星河渐隐。风奕从怀中取出一卷画轴：“这个留给你。”
简一展开，竟是那日太湖泛舟图。画中她倚船小憩，风奕为她遮风，题词却是新添的：
“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
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长存。”
“这是...”
“唐代李源与圆泽禅师的三生之约。”风奕轻声道，“但愿来世，你我能生在寻常人家，得一世相守。”
简一珍重收好画轴，从画囊中取出一幅新作：“这个送你。”
画中是风奕独立星河下的背影，题着：“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朝阳初升，分别的时刻终究到来。风奕为她戴上斗篷风帽，深深望了她一眼，似要将她的容颜刻入灵魂。
“保重。”他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简一独立观星台上，望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山路尽头。手中的戒指冰凉，心中的誓言却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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