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映心湖畔的听雨轩己经敞开了雕花木门。这是一座临水而建的传统建筑，西面开窗，视野开阔，是澄明书院最适合写生的地方之一。
简一早早到来，布置画具。今日她特意选择了宣纸和毛笔，而非平日惯用的炭笔素描。风奕答应来做模特，她想用最传统的方式捕捉他的神韵。
窗外，秋雨淅沥，湖面泛起无数涟漪，如同一幅天然的水墨画。简一在砚台中徐徐研墨，松烟的清香随墨汁化开而弥漫开来，与窗外雨声相和，自成一番意境。
“好一幅‘雨打荷叶’图。”
简一闻声抬头，见风奕站在门边，手中提着一个长形布囊。他今日穿着一件竹青色的长衫，与窗外雨景相映成趣，仿佛从画中走来。
“你来了。”简一放下墨锭，注意到他手中的物件，“这是什么？”
风奕微微一笑，解开布囊，露出一张古琴。琴身漆色温润，断纹如流水，一看就知年代久远。
“既然是画像，岂能无乐相伴？”他将琴置于案上，“你画你的，我弹我的，岂不风雅？”
简一心中一动，没想到他如此用心。她铺开宣纸，调好颜料，示意风奕在窗边的竹椅上坐下。
雨声淅沥，琴音淙淙。风奕拨动琴弦，一曲《流水》自指下流淌而出。琴音清越，与雨声相和，竟分不清哪是雨声，哪是琴音。
简一提笔蘸墨，目光在风奕与画纸间流转。她画得很慢，每一笔都斟酌良久，不仅要画出他的形貌，更要画出那抚琴时的神韵——微垂的眼睫，专注的神情，还有那在琴弦上跳跃的修长手指。
画到一半，她忽然停笔。
“怎么了？”风奕琴音稍歇，抬头问道。
简一微微蹙眉：“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她端详着画中人物，“形似有了，神似却还不足。”
风奕起身来看，站在她身后审视画作。他的气息拂过她的发梢，带着淡淡的檀香。
“这里，”他指向画中人的眼睛，“太过具象，反而失了意境。”
简一恍然大悟。她重新铺纸，换了一支更大的毛笔，蘸满淡墨，挥洒而出。这一次，她不再追求细节的精确，而是捕捉那份气韵——抚琴时的专注，望雨时的沉思，还有那深藏眼底的忧思。
风奕不再弹琴，而是站在她身旁静静观看。画室中只余雨声和笔触纸面的沙沙声。
当最后一笔落下，两人同时沉默。画中的风奕坐在窗前，抚琴的手势定格，目光望向窗外的雨景，神情似有所思。简一巧妙地将人物与雨景融为一体，虚实相生，气韵生动。
“这...”风奕凝视画作，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这是我，又不是我。”
简一放下笔，轻声道：“我画的是我眼中的你。”
风奕转头看她，目光深邃：“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简一与他对视，鼓起勇气：“像这秋雨，清冷寂寥，却又藏着万千诗意。”
风奕微微一震，眼中情绪翻涌。他沉默良久，忽然回到琴前，手指抚上琴弦。
这一次，他弹的是《凤求凰》。
琴音缠绵悱恻，如泣如诉。简一听过无数人弹这首古琴曲，却从未有人弹得如此动情——那琴音里不仅有求偶的欢欣，更有求而不得的惆怅，知音难觅的孤独。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与窗外的雨声交融，久久不散。
“这首曲子...”简一轻声开口，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风奕的手指仍轻按在琴弦上，仿佛还在回味余韵：“家母最爱此曲。她说这不仅是情歌，更是知音之曲。”他抬起头，目光灼灼，“知音难觅，得之我幸。”
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破云而出，透过窗棂洒入室内，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墨香未散，琴音犹在耳畔，一切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简一忽然想起什么，从画具中取出一枚印章，蘸了朱砂，慎重地盖在画角。那是一方鸡血石刻的印章，印文是“一片冰心”。
风奕看见印文，眼中闪过讶异：“这是...”
“家母所刻，”简一轻声道，“她说作画如做人，贵在一片冰心，不染尘俗。”
风奕凝视那方朱印，忽然道：“我也有一物相赠。”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枚玉印。白玉温润，雕工精细，印文是“长毋相忘”。
“这是...”简一惊讶地抬头。
“家母所赠，”风奕将玉印放入她手中，“她说这方印只能赠予知音。”
玉印触手生温，简一觉得自己的手心也在发烫。她明白这礼物的分量，更明白“长毋相忘”西字背后的深意。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她想要推辞。
风奕轻轻按住她的手：“宝剑赠英雄，美玉赠知音。这方印在你手中，比在我这里更有意义。”
他的手掌温暖，指尖因常年抚琴而带着薄茧。两人手指相触，都没有立即收回。
窗外，雨后的阳光格外明亮，映得湖面金光闪烁。一阵风吹来，带着的草木清香，吹动了画纸，也吹动了谁的心弦。
简一低头看着手中的玉印，轻声道：“那这幅画，请你收下。”
风奕展开画轴，目光久久流连在画面上。忽然，他注意到画角除了那方“一片冰心”的朱印外，还有一行极小却极其工整的题款：
“风雨如晦，鸡鸣不己。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是《诗经》中的句子，写的是在风雨交加的清晨见到心上人的喜悦。简一将它题在此处，心意己不言而喻。
风奕抬头看她，眼中如有星子闪烁：“这首诗...”
简一脸颊绯红，却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你觉得题得可合适？”
风奕没有回答，而是重新坐回琴前。手指轻抚琴弦，这一次，他轻声吟唱起来：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西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他的歌声低沉而富有磁性，每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简一听得痴了，这古老的歌词在他口中焕发出新的生命力，每一个音符都敲在她的心弦上。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风奕望向她，目光深沉如夜：
“这首《凤求凰》，我从未为他人弹过。”
阳光正好照进听雨轩，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墨香、茶香、雨后的清新空气，还有那未散的琴音，一切都恰到好处。
丹青为媒，琴音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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