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桃是被窗外的鸡叫声吵醒的。
天刚蒙蒙亮,屋里还浸在浅灰的晨光里。
身侧的位置己经空了,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倒比她这个“正常人”还规整些。
窗外传来周氏的声音,带着点压低的嗔怪:“慢点跑,别摔着……给你媳妇留两个糖糕,听见没?”
跟着是沈石含混的应和声,像只被放出笼子的雀儿,脚步噔噔噔地远去了。
许桃撑着身子坐起来,摸了摸枕头底下,帕子裹着的宝贝还在,沉甸甸的压着手心。
她勾了勾唇角,愉悦的一天开始了。
刚穿好衣裳,就见沈石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手里举着个油纸包,献宝似的递到她面前:“媳妇,热的!”
油纸包里飘出甜香,是刚出锅的糖糕,油光锃亮的。
许桃捏起一个咬了口,糯米的软糯混着红糖的甜,熨帖得心里暖洋洋的。
“好吃吗?”沈石睁着大眼睛瞅她。
“好吃。”许桃点头,把另一个递到他嘴边,“你也吃。”
沈石却使劲摇头,往后退了半步:“娘说,给媳妇吃。”
“一起吃才香。”
许桃坚持着往前递,他这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末了还不忘补充,“媳妇吃大的,我吃小的。”
正说着,周氏端着水盆进来,见了这光景,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看来我们石头是真疼媳妇。”
她把水盆往炕边一放,“快洗漱吧,早饭蒸了鸡蛋羹,给你补补。”
许桃心里明镜似的,周氏这是把她当易碎的瓷器捧着。
她也不推辞,慢悠悠地擦了脸,看着沈石蹲在地上,把她咬剩的半块糖糕吃得津津有味,忽然觉得这日子是真的踏实。
吃过早饭,许桃正坐在院里的葡萄架下晒太阳,就见沈石搬着个木箱子从西厢房出来,吭哧吭哧往她面前送。箱子上了锁,看着倒不轻。
“媳妇,这个……也给你。”他指着箱子,眼里闪着光。
许桃刚要问是什么,周氏就从屋里赶出来,脸上带着点慌张:“这孩子,怎么把这个搬出来了!”
她走上前想把箱子挪走,沈石却护在前面,急得脸都红了:“给媳妇!娘说过,好东西都给媳妇!”
周氏没法子,只好叹口气,从腰间摸出把小铜钥匙递给许桃:“这是他奶奶留下的首饰匣子,本想等过些日子再给你……既然他非要现在拿出来,你就收着吧。”
许桃接过钥匙,心里倒有些意外。
她本以为沈家的家底是些金银,没想到还有这些老物件。
打开箱子一看,里面铺着红绒布,插满了金簪银钗,还有几对玉镯子,样式虽旧,却都透着温润的光。
沈石凑过来看她的脸色,见她没皱眉,顿时松了口气,傻笑道:“好看吧?比昨天的亮晶晶更好看!”
许桃没说话,只是把箱子盖好重新锁上。
她忽然明白,周氏的小心翼翼不是没道理——沈家藏的哪是家底,分明是能让人心动的祸根。
但看着沈石期待的眼神,还有周氏那副“全给你也放心”的模样,她忽然觉得,这躺平的日子,或许还得掺点别的滋味。
“石头,”许桃把钥匙递给周氏,“让娘先收着吧,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怕弄丢了。”
沈石愣了愣,周氏却眼睛一亮,连忙接了钥匙:“还是你细心,我先替你收着,等用的时候再拿。”
许桃看着沈石耷拉下去的嘴角,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不过,石头送我的东西,我都喜欢。”
沈石的眼睛立刻又亮了,咧着嘴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牙。
“娘,这箱子您平日都收在哪儿?”许桃问道。
“就塞在柴房那堆木料里。”
周氏叹了口气,“家里没个顶事的男人,藏得太刻意反倒招贼惦记,不如混在最寻常的地方,反倒没人留意。”
许桃却仍觉得不妥,眉头微蹙:“娘,我总觉得不踏实,还是换个地方稳妥些。”
“那你说往哪放?”
周氏环顾西周,院里院外一目了然,巴掌大的地方,实在没什么能藏住东西的角落。
许桃的目光扫过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枣树,视线落在旁边的地窖入口,忽然有了主意。
她往枣树下走了两步,用脚碾了碾地面的泥土:“娘,您藏东西的思路是对的,就该反着来。咱们把东西埋在这棵树下——您想啊,旁边就是地窖,就算真来了贼,注意力也只会往地窖里钻,绝想不到宝贝就藏在眼皮子底下的树根旁。”
周氏盯着枣树根看了半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这……能成吗?前阵子刚下过雨,土都是松的,埋下去会不会露痕迹?”
许桃弯腰捻了把土,土块却不黏手,还带着些碎枣叶:“您看这土,混着落叶和枣子皮,就算翻松了也像风吹雨淋的自然模样。再说树根盘得深,咱们顺着根缝挖,埋好再盖上原来的土,谁能瞧出端倪?”
沈石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见两人对着树根嘀咕,也跟着点头:“埋起来,藏猫猫,不让别人找着。”
周氏被他逗笑,心里的犹豫散了大半:“行,就听你的。”
三人说干就干。
沈石立刻来了劲,跑回屋翻出把小铲子,学着大人的样子在树根旁刨坑,一下一下挖得认真,鼻尖很快沁出细汗。
许桃怕他累着,想接过铲子,他却把铲子往身后藏,梗着脖子说:“我来!娘说,男人要干活。”
许桃看着他那股认真劲儿,忽然想起周氏说的“家里没个顶事的男人”,心里微微发酸。
许桃怕他伤着树根,在旁边仔细看着,周氏则蹲在旁边捡土块里的碎石头。
没挖多深,锄头就碰到了坚硬的东西,许桃心里一紧,以为是石头,扒开土一看,竟是个陶罐,里面装着满满一罐子的金锭子。
许桃嘴都要笑歪了,黄色的东西就是喜人哈。
“这是……”周氏也愣住了,“莫不是当家的生前藏的?”
许桃把陶罐捧出来,放在石桌上擦了擦:“看来这枣树底下本就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这下更得埋严实了,连老当家的家底都在这儿呢。”
“你说你爹也是,走得太突然,藏着的那些金子,一句交代都没留就去了。”
周氏望着枣树枝桠,语气里带着几分后怕,又掺着庆幸,“今儿若不是桃儿想出这法子,这笔钱怕是真要跟着他埋进土里了。”
她望着院里那棵枣树,越想越觉得庆幸——亏得娶了这么个儿媳,模样端正,脑子还这么灵光,偏生运气也好,像是沈家的福星。
等清明祭祖的时候,得多给地下的老祖宗们烧些纸钱,好好拜拜,求他们保佑这小两口日子越过越顺,平平安安才好。
看着蹲在桌边笑得一脸认真傻儿子,周氏对许桃是满心满眼的喜欢。
等把首饰匣子和陶罐一起埋进坑里,许桃特意在上面压了压,又铺了层落叶。
周氏蹲在旁边拍土,拍着拍着忽然笑了:“以前总怕这堆宝贝成了祸事,如今埋在这儿,倒像是给石头攒了个念想。”
许桃拉过沈石,认真地叮嘱:“石头,这些东西的事,对谁都不能说,记住了吗?”
她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语气放缓却带着郑重,“要是被旁人知道了,娘会饿肚子,你会饿肚子,我也一样要挨饿的。”
沈石眨了眨眼,看着许桃严肃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像是在想象挨饿的滋味,小眉头皱成了个疙瘩。
“饿……不好。”他用力点头,小手反过来攥住许桃的,掌心热乎乎的,“不告诉别人,告诉别人,媳妇饿。”
许桃心里一暖,刚想再说点什么,就见他忽然往屋里跑,片刻后又捧着个油纸包出来,献宝似的打开——是刚刚没吃完的糖糕,被他小心地收在灶台上温着,还带着点余温。
“媳妇吃,不饿。”
他把糖糕往她嘴边送,眼神亮晶晶的,“石头有糖糕,给媳妇留的。”
许桃咬了一小口,甜丝丝的味道漫开,刚想说让他自己吃,就见他背过手,从身后又摸出颗野山楂,红彤彤的,显然是早就藏好的。
“这个也给媳妇,”他把山楂塞进她手里,挺了挺胸脯,像是在保证,“石头会找吃的,不让媳妇饿。”
“石头,去给娘也尝尝。”许桃轻轻推了推沈石。
“哦对!我娘呢?”沈石挠了挠头,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老母亲,脚步轻快地往厨房去了。
这时院门外传来邻居张婶的声音:“周嫂子在家吗?借点醋。”
周氏忙应着去开门,许桃拉着沈石往屋里走,经过枣树时,他还不忘回头看一眼,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
张婶提着醋坛子走后,周氏把坛子往灶台上一放,笑着摇头:“这张婶,家里三天两头缺醋,估摸着是她家那口子又馋酒了,拿醋当引子呢。”
许桃正帮着沈石擦脸上沾的糖糕渣,闻言笑了:“邻里间借点东西也正常。”
“话是这么说,”周氏往灶膛里添了把柴,“但村里眼尖的多,往后咱家用度得仔细些,别让人看出破绽。”
她瞥了眼院角的枣树,声音压低了些,“尤其是那些宝贝的事,连张婶这号热心肠的,也不能露半分。”
许桃点头应下,心里却忽然想起许家父母——那两人要是知道沈家有这等家底,怕是能把门槛踏破。
正想着,沈石忽然从院里跑进来,手里举着个青绿色的东西:“媳妇看!大青虫!”
那虫子的身子在他手里扭来扭去,许桃吓得往后躲了躲,周氏却笑着拍掉他手里的虫子:“脏东西也拿,快去洗手。”
沈石被训了也不恼,蹦蹦跳跳地去井边洗手,还不忘回头喊:“媳妇不怕,我保护你!”
许桃望着沈石跑远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周氏从灶膛里抽出火钳,敲了敲里面的灰烬:“这孩子,长再大也是副孩子气。”
“他心眼实。”许桃拿起抹布擦着炕桌,语气里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心眼实才好,不染那些弯弯绕。”
周氏往灶里添了把柴,火苗“噼啪”窜起来,映得她眼角的皱纹都暖融融的,“前儿让他去给东头李奶奶送碗咸菜,他非等人家夸句‘石头懂事’才肯回来,傻得哟。”
许桃擦炕桌的手顿了顿,想起今早沈石把糖糕往她嘴里塞时,眼里那点怯生生的期待——他是真的把“媳妇喜欢”当成顶大的事。
许桃把抹布往盆里一浸,水花溅起几点在青砖地上。
她望着灶膛里跳跃的火苗,忽然笑了:“他不是傻,是真把旁人的好往心里去。”
就像昨天她随口夸了句院角的牵牛花好看,今早醒来就见窗台上摆着一小束,花瓣上还带着露水,想必是他天不亮就去掐的。
周氏往灶里添了根柴,火星子“噗”地窜出来:“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她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说起来,石头小时候不这样。那年发水痘烧糊涂了,醒来就成了这模样,他爹受不了这打击,没过两年就去了……”
许桃手里的抹布停在半空。
她只知道沈石是傻子,却从没想过这傻气背后还有这样一段。
“后来我就想,傻点也好,不用琢磨那些烦心事。”周氏用围裙擦了擦眼角,“就是委屈了你,摊上这么个丈夫。”
“娘说的哪里话。”许桃把擦好的炕桌摆正,“石头待我好,比什么都强。”
话音刚落,院门口就传来沈石的呼喊:“娘!媳妇!”
“咋了这是?”周氏手里的锅铲正翻着菜,头也没抬地应道。
“我饿啦。”沈石捂着瘪下去的肚子,声音里带着点孩子气的委屈。
周氏笑了笑,往灶里添了把柴:“桃儿,你带石头先出去,饭马上就好。”
灶房里的菜香越来越浓,混着柴火的气息飘过来。
沈石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他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却偷偷往灶房的方向望,眼睛亮晶晶的。
“等不及了?”许桃笑他。
他使劲点头,又赶紧摇头:“等娘。”
正说着,周氏端着个粗瓷大碗出来,碗里是黄澄澄的南瓜粥,上面还卧着个荷包蛋。“先给你们盛碗垫垫,剩下的在锅里焐着。”
沈石刚要伸手去接,又猛地缩回来,指着荷包蛋:“给媳妇。”
“娘给你俩各卧了一个。”周氏把碗递到许桃手里,又转身去端另一碗,“快吃吧,凉了就腥气了。”
许桃舀了一勺粥,吹凉了递到沈石嘴边。他小口抿着,南瓜的甜混着蛋香在舌尖散开,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
“甜。”他含糊地说,又把自己碗里的蛋往她这边推,“媳妇吃蛋。”
许桃把碗里的荷包蛋往周氏跟前推了推,语气带着点认真:“娘,往后要煮蛋就多煮一个,咱仨人一人一个。要么就都别煮,哪能我跟石头有,您偏没有的道理?”
周氏握着锅铲的手顿了顿,眼角的皱纹颤了颤,半晌才笑道:“我这把老骨头,吃不吃都一样,你们年轻,正该补补。”
“那可不成。”
许桃把碗往她手边又送了送,“您是家里的主心骨,您身子骨硬朗了,我跟石头才能踏实。再说这鸡蛋是自家鸡下的,又不是金贵得买不起,分什么你我。”
沈石在旁边听着,似懂非懂地把自己碗里的蛋往周氏碗里拨:“娘吃,石头不饿。”
那蛋黄颤巍巍地滑过去,沾了点粥汁。
周氏看着碗里两个挨在一起的荷包蛋,忽然用围裙擦了擦眼角,接过碗来:“好,好,娘吃,娘这就吃。”
她舀起一小口蛋,慢慢咽下去,眼眶却红了。
这些年她拉扯着石头,什么都紧着儿子惯了,从没觉得自己也该被这样惦记着。
许桃见她肯吃了,才松了口气,转头对沈石笑道:“你看,娘吃了才好。”
沈石咧开嘴笑,又往自己嘴里塞了口粥,含糊道:“一起吃,都好吃。”
灶膛里的火苗还在“噼啪”跳着,映得三人的脸都暖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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