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银灰色轿车平稳地滑过湿漉漉的柏油路面，车窗外的梧桐树影被初阳拉得很长，像被揉碎的光斑贴在苏小小垂着的睫毛上。
商墨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女孩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怀里抱着课本，脊背挺得笔首，安静得像颗被精心摆放在副驾的玻璃珠。以往这个时候，她早就凑过来了，要么举着刚买的热乎包子问他要不要尝一口，要么叽叽喳喳讲昨晚看的动画片，连路边窜过的野猫都能被她编成一段小故事，尾音带着雀跃的弧度，撞得车厢里全是鲜活的气儿。
可今天，她连呼吸都放轻了。
“昨晚作业写完了？”商墨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主动找了个话题。他记得昨天下午，苏小小的同桌悄悄跟她说“你总跟商墨待在一起，班里同学都在说闲话”，当时女孩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很快又摆摆手说“没关系呀”，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苏小小闻声抬起头，眼神先是有些茫然，随即轻轻“嗯”了一声，又迅速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课本封面的边角，“都写完了，商墨哥。”
她连称呼都变得客气了。以前她总仗着两人家住对门、从小一起长大，亲昵地喊他“阿墨”，偶尔闹脾气才故意拉长调子叫“商墨同学”，像这样规规矩矩的“商墨哥”，倒是稀罕得很。
商墨喉结动了动，还想再说点什么，比如问问她早餐吃了没，或者调侃一句“今天怎么这么文静”，可话到嘴边，看着后视镜里女孩刻意避开他目光的样子，又咽了回去。车厢里重新陷入沉默，只有雨刷器偶尔划过玻璃的轻响，衬得空气都有些发闷。
他忽然觉得很不习惯。就像习惯了每天清晨被窗外的鸟鸣叫醒，某天突然没了声音，心里空荡荡的，连阳光都好像黯淡了几分。他甚至有点怀念她叽叽喳喳的样子，哪怕有时候会吵得他没法专心开车，可那样鲜活的、毫无保留依赖着他的苏小小，才是他熟悉的模样。
轿车停在学校门口，苏小小立刻解开安全带，拎起书包就准备下车，“商墨哥，谢谢你送我，我先进去啦。”
“等等。”商墨叫住她，从后座拿过一把折叠伞，“早上看天气预报，中午可能下雨，带着。”
苏小小接过伞，指尖碰到他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低着头说了句“谢谢”，转身就快步走进了校门，米白色的身影很快融入了晨读的人流里。
商墨坐在车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门口，才缓缓发动车子。副驾座位上，还留着一丝淡淡的、属于她常用的橘子味护手霜的香气，可那个总是把这里当成“专属聊天区”的女孩，今天却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心里那点莫名的失落，像被雨水打湿的棉絮，沉甸甸地坠着。
上午第二节语文课，班主任李老师推开教室门，身后跟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
“同学们，安静一下，给大家介绍位新同学。”李老师拍了拍手，笑着侧身让开位置，“这是林晓语，从今天起转入我们班，大家要互相帮助。”
被叫做林晓语的女生往前站了一步，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身上，勾勒出利落的轮廓。她穿着亮黄色的运动服，脸上带着毫无怯意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声音清亮得像山涧的泉水：“大家好！我叫林晓语，‘拂晓’的‘晓’，‘语言’的‘语’，喜欢打篮球和画画，希望能和大家成为朋友！”
教室里响起一阵掌声，苏小小也跟着拍手，抬起头时，正好对上林晓语看过来的目光。对方冲她眨了眨眼，笑容明媚得晃眼，苏小小心里莫名一动，悄悄攥了攥衣角，又飞快地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林晓语，你就先坐在苏小小旁边吧，那里正好有个空位。”李老师指了指苏小小身边的座位。
林晓语拎着书包快步走过来，脚步轻快得像带着风。她把书包往桌上一放，冲苏小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声音里带着熟稔的热情：“你好呀，苏小小！我刚才听老师叫你名字，好好听，像小说里的女主角！”
苏小小没料到她这么首接，脸颊微微发烫，抬起头，对上林晓语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疏离，只有纯粹的善意。她抿了抿唇，小声回了句：“你好，林晓语。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真的吗？”林晓语眼睛更亮了，拉开椅子坐下，自来熟地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画满涂鸦的笔记本，“我跟你说，我昨天来学校报道，就觉得你们班窗外的那棵玉兰树特别好看，开花的时候肯定像堆了一树的雪！对了，你知道学校附近哪家文具店最好逛吗？我还没来得及买笔记本呢。”
她说话像连珠炮，却不让人觉得烦，语气里的鲜活和自信，像一束光，轻易就驱散了苏小小心里那点因早上沉默而带来的拘谨。苏小小看着她手舞足蹈描述玉兰树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点了点头：“知道，出校门右转，有家‘小月亮文具店’，里面的笔记本特别好看。”
“真的？那放学我们一起去好不好？”林晓语立刻抓住她的手，掌心暖暖的，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苏小小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好啊。”
这还是她今天第一次露出这样放松的笑容。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也落在苏小小眼底，漾开了细碎的光。她忽然觉得，或许不用总是小心翼翼地顾虑别人的眼光，像林晓语这样自在地做自己，也很好。
课间的时候，商墨从隔壁班的窗户路过，无意间往里面瞥了一眼。正好看到苏小小和那个新来的女生头挨着头，凑在一起看一本笔记本，女孩脸上带着他久违的、毫无负担的笑，眼睛弯成了小月牙，像颗重新被点亮的星星。
他脚步顿住，心里那点失落还没散去，又添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原来她不是不会笑，也不是天性安静，只是那份叽叽喳喳的鲜活，暂时收起来了而己。
走廊里的风带着春日的暖意吹过，商墨看着教室里言笑晏晏的两人，轻轻叹了口气。或许，他该找个机会，跟她说清楚——那些所谓的“闲话”，从来都不会成为困扰他的理由，比起沉默的苏小小，他更习惯那个会缠着他讲废话、会因为一点小事就笑出声的女孩。
上课铃响了，商墨转身往自己的教室走，心里己经有了主意。放学的时候，他得再等一等苏小小，哪怕只是跟她说一句“明天早上，要不要吃你喜欢的那家豆沙包”也好。
而教室里，苏小小正听林晓语讲她以前学校的趣事，偶尔插一两句话，眼里的光越来越亮。她还不知道商墨的心思，只是觉得，这个清晨虽然沉默，却因为新来的同桌，变得格外明媚起来。或许，有些改变，也不全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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