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的龙炎港,入夜后的海风总带着股化不开的咸涩,吹得办公室窗棂轻轻晃。程墨指尖捏着笔记本边缘,纸上“周岚”两个字是他昨夜里就着台灯描了又描的,笔画都透着股没底气的认真。帆布包搁在桌角,里面除了边境物资对接方案,还塞着个油纸裹了两层的小纸包——是他托后勤老张从南边捎来的茉莉花茶,连盛茶的搪瓷缸都挑了个没磕痕的,缸身“共济建设”的蓝漆擦得发亮,是去年两派合作时发的纪念款。
他想起今早出门前,校长的副官专程送来的那盒雪花膏。老帅是民国旧派的掌权人,手指叩着桌面,声音带着点旧时代的温和:“小程,你在前线敢跟叛军拼命,怎么对着姑娘就缩手缩脚?周医生是民生总署的好同志,别光谈工作。”程墨当时把雪花膏揣进内兜,膏盒硌着心口,心跳快得像码头待发的汽笛。老帅看着他从黄埔毕业,跟着打了十几年仗,如今两派合作一年,军政分离各管一摊,老帅最挂心的,反倒成了他这西十岁还没着落的终身大事。
窗外的汽笛声又响了,程墨猛地抬头看挂钟——离对接会还有西十五分钟,他却觉得每一秒都像在踩发烫的甲板。他对着墙上模糊的镜子理中山装,第二颗纽扣昨天被他拽松了,今早用棉线缝了两针,线脚歪歪扭扭,却攥得紧实。内兜的雪花膏又硌了他一下,他摸出来看了眼,浅粉的膏体透着股淡香,是老帅让副官家的姑娘挑的,说“姑娘家都喜欢这个”,可他现在只觉得手心里全是汗。
锁上门时,巷口的豆浆摊刚冒热气。穿灰布工装的民生总署职员和穿藏青军装的士兵擦肩而过,偶尔点头问好——两派合作一年,早就没了最初的生分,各自守着军政的边界,倒也安稳。程墨脚步走得快,帆布包带子勒得肩膀发紧,却没心思揉,满脑子都是上次在物资调配会上见周岚的样子:她穿件浅蓝的列宁装,头发用黑皮筋扎在脑后,手里攥着物资清单,跟军需官对账时,连“纱布要按包算,不能凑整”都说得认真,阳光落在她鬓角,晃得他连汇报都忘了。
民生总署的办公楼是前清的旧公馆改的,木质楼梯踩上去“咯吱”响,像老家具在喘气。程墨停在三楼会议室门口,手指在门把手上捏了又捏,连呼吸都调成了浅的——里面有翻纸张的声音,是周岚。他深吸三口气,推开门时,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撞进了周岚抬起来的目光里。
她正坐在长桌靠窗的位置,手里拿着支旧钢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浅蓝的列宁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细瘦的手腕,腕上戴块上海产的旧手表,表盘玻璃裂了道缝。看到程墨,她眼睛弯了弯,声音像浸了温水:“程墨同志,你来得真早。”
程墨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手里的帆布包差点滑下去。他赶紧走上前,把方案递过去,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分,还带着点发紧的颤:“周岚同志,这是……修改后的对接方案,你看看有没有要补的地方。”
“谢谢。”周岚接过方案,指尖不小心蹭到他的手,程墨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了回去,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他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布鞋——这是军需处新做的,今早特意用鞋油擦了,可现在怎么看都觉得鞋尖不够亮。
“我……我听老张说,你喜欢喝茉莉花茶。”程墨想起帆布包里的茶,慌慌张张地掏出来,油纸包打开时,清香飘了满室,“我托人从南边捎的,你尝尝。”他把搪瓷缸递过去,手都在微微抖,生怕她笑着说“不用了”。
周岚愣了一下,接过搪瓷缸时,鼻尖绕着茉莉香,她抬头看了程墨一眼,嘴角的笑意软乎乎的:“太麻烦你了,程墨同志。以前在上海读医专时,同学总从家里带这个,后来来龙炎,就很少喝到了。”
就是这声“麻烦你了”,让程墨心里的鼓突然敲了起来。他攥紧了手心,指甲掐进肉里,逼着自己抬起头——周岚的眼睛很亮,像夜里港口的灯,里面映着他的影子,小得可怜。老帅的话在耳边响:“别缩手缩脚”,他张了张嘴,喉咙发紧,费了好大劲才把话说出口,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周岚同志,我……我有个事想问问你。”
“你说。”周岚放下搪瓷缸,拿起钢笔,笔帽在指尖转了半圈,显然以为他要谈物资的事。
程墨的脸更红了,连脖子都烧得发烫。他看着周岚认真的样子,心里又慌又急,怕再不说,勇气就像潮水似的退没了。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却透着股孤注一掷的认真:“周岚同志,你……你现在有没有处对象的打算啊?”
这句话说出来,会议室里突然静了。窗外的海风卷着落叶吹进来,翻动着桌上的方案纸,“哗啦”的声响在空里飘着,却没打破这突如其来的僵。
周岚手里的钢笔顿在纸上,墨水晕开一小片黑。她原本带着笑意的脸一点点凝住,然后慢慢爬上层尴尬的红——她是真没料到程墨会问这个。两派合作一年,她每天不是在民生总署的医务室看诊,就是跟着医疗队去码头给工人体检,心思全在“怎么把药品分到最需要的人手里”,处对象这事,她连想都没敢想过。更别说眼前的人是程墨——军政那边最年轻的将领,守着龙炎的海域,连老帅都夸他“能扛事”,怎么会突然问她这个?
她避开了程墨的目光,看向窗外的码头,声音比平时轻了很多,还带着点没处放的慌乱:“程墨同志,这个……我们还是先谈工作吧,一会儿同事们该来了。”
程墨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像掉进了冰冷的海水里。作者“邪神克鲁苏”推荐阅读《带着舰队回抗战》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看着周岚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她指尖无意识地着笔记本的封皮,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多冒失——这是对接会,是谈工作的地方,他怎么能说这种私事?他怎么能让周岚这么难堪?军政和民生总署虽说是合作,可各自的规矩还在,他这一开口,说不定还会让别人误会他们“公私不分”。
“对……对不起,周岚同志,我不该问这个的。”程墨手忙脚乱地摆了摆手,连声音都带着点发颤,“是我太冒失了,影响你工作了,我……我以后再也不提了。”
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战场上的果断、跟军需官对账时的条理,此刻全没了踪影,只剩下个手足无措的傻子。内兜的雪花膏硌得他心口疼,他摸了摸,又赶紧缩回来——现在拿出来,岂不是更让周岚尴尬?
周岚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热水壶,往搪瓷缸里倒了点温水。茶叶在水里慢慢舒展开,清香漫得满室都是,她的动作很轻,像是在慢慢捋顺心里的乱。她不是反感,只是太突然了——在民生总署,大家都是“同志”,谈的都是“药品够不够”“工人的体检表有没有收齐”,没人提过“处对象”这种私事,她一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民生总署的王科长和两个同事说说笑笑地走过来,手里还拿着物资清单:“程墨同志来了?周岚,咱们今天得把边境的药品数量再核对一遍,别出岔子。”
程墨赶紧定了定神,弯腰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方案纸,假装认真地翻着:“我……我再把运输路线顺一遍,一会儿汇报的时候别漏了。”
周岚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比刚才柔和了些,轻声说:“没关系,程墨同志,我知道你没有别的意思。”她把搪瓷缸往程墨那边推了推,“茶很香,谢谢你。”
程墨的心跳又快了起来。他看着那杯飘着茉莉的茶,鼻尖的香像是钻进了心里,刚才的慌乱少了点,多了丝说不清的暖。他点了点头,没敢说话,怕一开口又说错话,只是拿着方案纸,眼神却忍不住往周岚那边飘。
对接会开得很顺利。王科长坐在主位上,一条条地核对物资数量,周岚坐在旁边,偶尔补充几句“这个药品需要避光运输”“边境的医疗队需要额外带些冻伤膏”,声音清亮,条理清晰。程墨坐在对面,听着她的话,心里的乱慢慢散了——原来她谈起工作时,是这么笃定的样子,比他刚才的冒失,要可靠多了。
轮到程墨汇报运输路线时,他特意多提了句:“边境的码头是临时的,装卸药品时得轻拿轻放,我己经跟运输队打过招呼了,到时候会派两个人帮忙。”
周岚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着点认可的笑:“谢谢程墨同志,这样我们就放心多了。”
就这一眼,程墨的脸又有点红了。他赶紧低下头,继续汇报,可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了点——至少,她没有因为刚才的事疏远他。
对接会结束时,王科长拍了拍程墨的肩膀:“小程,方案做得扎实,下周我们一起去边境码头看看,实地对接更稳妥。”
“好,谢谢王科长。”程墨点点头,目光却跟着周岚走——她正在收拾桌上的笔记本,动作比平时慢了点,像是在等他。
同事们陆续走了,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程墨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声音放得很轻:“周岚同志,早上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周岚抬起头,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她浅蓝的列宁装上,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了刚才的尴尬:“程墨同志,真的没关系。其实……我只是从没考虑过这件事,不是你的问题。”她顿了顿,又说,“下周去边境码头,那边风大,你记得多带件外套。”
程墨的眼睛亮了亮。他看着周岚认真的样子,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好,我记住了。我让运输队多带些热水壶,那边的条件可能不太好,喝口热水也暖和。”
“谢谢。”周岚笑了笑,把笔记本放进包里,“那我先回医务室了,下午还有工人来体检。”
“我送你下去吧。”程墨赶紧说,生怕错过这最后一点相处的时间。
两人走在木质楼梯上,脚步声“咯吱”响,像在轻轻敲着心跳。程墨走在后面,看着周岚的背影,浅蓝的列宁装下摆随着脚步轻轻晃,他想起今早老帅的话,突然觉得没那么慌了——虽然冒失了,但至少他说了心里话,而且周岚没有反感,这就够了。
走到楼下,周岚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程墨同志,下周见。”
“下周见,周岚同志。”程墨点点头,看着她转身走向医务室的方向,首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收回目光。
海风又吹了过来,带着茉莉的清香。程墨摸了摸内兜的雪花膏,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他想起昨晚在笔记本上写的“不想再错过”,心里突然笃定起来——军政的海域需要他守护,而他的生活,或许真的能有个像周岚这样的人,和他一起,守着这份安稳,守着这份暖。
他抓起帆布包,脚步轻快地往码头走去——下午要去跟运输队对接装卸的事,得提前安排好。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的,像他此刻的心,裹着海风,也裹着心跳,亮堂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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