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刘眠枝做好了简单的饭菜，将碗筷递到婆婆手中时，婆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接过去。
她摸索着握住眠枝的手，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枝儿，去隔壁，喊铁峰过来一起吃饭。”
刘眠枝的手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别扭和抗拒。
其实她心里面是很愿意的。
但是...
她支吾着：“娘，今天菜不多，就别叫秦大哥了吧……”
婆婆轻轻叹了口气，空洞的眼睛“望”着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了然和坚持：“听话，枝儿。去叫。”
刘眠枝看着婆婆脸上那不容置疑的神情，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妥协了。
她慢吞吞地挪到隔壁院门口，抬手轻轻敲了敲那扇紧闭的木门。
门很快被拉开，秦铁峰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似乎刚洗完脸，额前的发梢还带着湿气。
看到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刘眠枝，他深邃的眼眸中明显闪过一丝诧异。
自从昨天那件事后，他能明显感觉到这小妇人在有意无意地避开他。
今天收摊后，他主动先回了自己家，没像往常一样等她。
也没去她家吃饭。
就是不想让她为难。
没想到，她会主动过来。
两人隔着门槛，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刘眠枝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脸颊微微发热，目光游移着不敢与他对视，声音低低的，带着明显的别扭：“我娘……叫你过去吃饭。”
说完，她也不等他回应，像是怕被抓住一样，飞快地转身。
几乎是小跑着回了自家院子。
只留下一个略显仓促的背影。
秦铁峰站在原地，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目光深沉如夜。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底，此刻却像是掀起了暗涌的波涛，各种复杂的情绪。
诧异、不解、一丝被躲避的沉闷，以及因她主动前来而悄然泛起的微澜。
在其中疯狂翻涌、交织。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才缓缓关上门，迈开步子，跟在她身后，走进了那个熟悉的小院。
饭桌上的气氛比平时沉闷许多。
三个人都默不作声地吃着饭。
婆婆似乎有心事，吃得比平时慢。
刘眠枝则一首低着头，专注地数着碗里的米粒，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
秦铁峰依旧吃得很快，但那双锐利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对面那个恨不得缩成一团的小妇人。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刘眠枝立刻起来收拾碗筷。
一头扎进灶房，借着哗啦啦的水声和碗碟的碰撞声，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和加快的心跳。
秦铁峰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背影，看着她系着粗布围裙、站在水缸前忙碌的纤细身影，眼神晦暗不明。
就在这时，婆婆放下了碗筷，朝着他的方向，轻声开口，语气却异常郑重：“铁峰啊，你进来一下，婆婆有点事想跟你说。”
秦铁峰收回目光，看向婆婆那布满皱纹却透着决然神色的脸，心中微动。
他点了点头，起身。
跟着婆婆走进了她那间昏暗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侧屋。
门，被婆婆轻轻掩上。
灶房里，刘眠枝洗着碗，心里却七上八下。
小小的侧屋里，只点着一盏昏黄的豆油灯。
光线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婆婆摸索着在床沿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空洞的眼睛“望”向秦铁峰站立的方向。
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郑重：“铁峰啊，婆婆问你句话，你对枝儿……是怎么想的？”
秦铁峰高大的身躯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沉默。
他微微垂眸，看着婆婆布满皱纹的脸，似乎没太明白这个问题的深意。
只是依着本心，沉声回答：“她很好。能干，心善。”
婆婆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却也更首接：“婆婆不是问这个。婆婆是问你……你喜欢枝儿这丫头吗？”
“！”
秦铁峰猛地一震。
像是被这句话戳中了心底某个从未仔细触碰过的角落。
他古铜色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出是否泛红，但呼吸似乎凝滞了一瞬。
男人紧抿着唇，沉默了足有十几秒，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里，仿佛有惊涛骇浪在无声翻涌。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喜欢。”
婆婆听到这回答，布满皱纹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欣慰又带着点无奈的笑容：“你这娃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实，心思藏得深，话也少得可怜。”
秦铁峰没有吭声，只是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婆婆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神情变得更加严肃和认真。
她向前微微倾身，抛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那你……愿不愿意娶枝儿？”
这一次，秦铁峰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立刻开口，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愿意。”
他的回答快得让婆婆都愣了一下。
随即，她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既有欣慰，也有担忧。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问出了那个最现实、也最可能成为心结的问题：“……不嫌弃她……嫁过人？是个寡妇？”
问出这句话时，婆婆的声音微微发颤。
昏暗的灯光下，秦铁峰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对“嫌弃”这个词感到不解，甚至有些不悦。
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着婆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清晰：
“她很好。”
他重复了最初的话，然后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用一种极其朴实却无比坚定的方式，给出了他的答案。
“是我高攀。”
那质朴无华却字字千钧的承诺，彻底打消了婆婆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和担忧。
婆婆猛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无比欣慰、如释重负的笑容。
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声音哽咽又带着喜悦：“好……好……好！婆婆没看错你！铁峰，你是个好孩子！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
她摸索着，从怀里颤巍巍地掏出用红布紧紧包裹着的小布包，递向秦铁峰的方向。
“铁峰啊，你打开看看。”
秦铁峰看着那个小小的红布包，又看了看婆婆脸上那郑重其事的表情。
依言伸出手，接了过来。
红布一层层展开，露出里面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张泛黄的纸张。
他拿起那张纸，在昏黄的油灯下展开。
目光扫过纸上那略显潦草却清晰的字迹，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纸张的最上方，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退妻书。
这竟然是还刘眠枝自由身的文书。
彻底切断了她与那个负心汉、与这个破败李家宗族关系的一纸凭证。
秦铁峰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向眼前这位双目失明、身形佝偻的老人。
婆婆去村长家，竟然是去为她争取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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