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秦铁峰冷硬的脸色，又放缓了些语气对赵老西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这样，村里可以出面，帮你往镇上衙门递个状子，说明情况，请官府帮忙留意李家小子的下落。这才是正理。你在村里闹，吓唬老人家，算什么本事？”
赵老西被村长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也知道自己在理亏，只是憋着一口气想讹点钱。
现在村长明显偏袒对方。
又有秦铁峰这尊煞神在旁边盯着，他再闹下去也占不到便宜。
最终，他只能狠狠跺了跺脚，撂下一句“妈的！算你们狠！老子自己去镇上找！”便灰溜溜地走了。
村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身对眠枝和秦铁峰温和地说：“枝儿，铁峰，你们做得对。照顾好老人家，以后他再来闹，首接来找我。”
“谢谢村长爷爷！”眠枝连忙道谢，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秦铁峰也对着村长，郑重地点了点头：“多谢。”
村长摆摆手，又安抚了李婆婆几句，便也离开了。
赵老西闹事的余波并未完全平息。
虽然人被劝走了，但李婆婆心里却像是压上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头。
她本就心思细腻敏感，又觉得是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惹下的祸事，连累了枝儿和铁峰，如今还要让他们小两口因为自己而受人非议、甚至可能招惹上麻烦。
一连几日，她都显得心事重重，寡言少语，吃饭也吃得少了。
这天傍晚，趁着秦铁峰还没从肉铺回来，婆婆摸索着拉住了正在灶房忙碌的刘眠枝的手，声音带着哽咽和愧疚：“枝儿啊，娘、娘想了想，还是回老屋去住吧。”
刘眠枝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心里咯噔一下。
婆婆继续说着，声音里满是苦涩：“娘是个累赘，眼睛看不见，帮不上你们什么忙，还尽给你们惹麻烦，那赵老西混不吝，这次没闹成，保不齐下次还来，我不能让你们小两口为了我这个老婆子，整天提心吊胆的，我回老屋去，他要是再来，就让他找我一个瞎老婆子闹……”
“娘！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眠枝急忙打断她，放下手里的活计，蹲下身紧紧握住婆婆枯瘦的手，语气急切又带着心疼。
“您怎么能是累赘呢！您是我们的娘啊！有您在，这个家才叫家！那赵老西就是个无赖！他敢来一次，我们就敢撵他一次！有铁峰在，有我在，您怕什么！”
“可是……”婆婆还想说什么，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没有可是！”
刘眠枝语气坚决，但她知道婆婆心结难解，光讲大道理不行。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语气瞬间带上了几分撒娇和耍赖的泼辣劲儿，摇晃着婆婆的手臂：
“娘！您可不能这么狠心！您要是回老屋了，那我每天给您熬的药怎么办？我还得端着药罐子走那么远的路给您送过去，万一路上洒了烫着了怎么办？熬好了药我还得赶紧回来给铁峰做饭，一天到晚就在老屋和这儿来回跑，腿都得跑细了！您就心疼心疼我吧！您舍得我这么折腾啊？”
她这话半真半假，带着夸张的抱怨。
婆婆被她这么一“埋怨”，愣住了，下意识地反驳：“哎呦，那、那怎么行，太折腾了。”
“就是嘛！”
眠枝趁热打铁，语气更加委屈。
“还有啊，您不在，谁帮我看着火候？谁帮我尝尝咸淡？铁峰就是个闷葫芦，问他啥都说‘还行’，一点用都没有！这个家离了您可不行！”
就在这时，秦铁峰收摊回来了，正好听到后半句。
他高大的身影停在灶房门口，沉默地听着。
婆婆听到动静，像是找到了救星，忙对着他的方向说：“铁峰啊，你劝劝枝儿，娘想回老屋去住，不能拖累你们。”
秦铁峰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大步走进来，站到眠枝身边，目光沉静地看着婆婆，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娘。哪里都不去。”
“这，就是你家。”
刘眠枝立刻接口，抱着婆婆的胳膊不放：“听见没？娘！铁峰都说了！这就是您家！您哪儿也不能去！就得在这儿帮我看着家，看着我！不然我被人欺负了都没处说理去！”
她说着，还把头靠在婆婆瘦弱的肩膀上，蹭了蹭，像个离不开娘的孩子。
婆婆感受着身边儿媳依赖的举动和女婿斩钉截铁的话语，心里那点冰冷的愧疚和不安，渐渐被这股温暖的、不容拒绝的感情洪流所融化。
她叹了一口气。
亲情有时候还比不过人之间的感情。
李婆婆反手紧紧握住眠枝的手，又摸索着拍了拍秦铁峰结实的手臂，眼泪流得更凶，嘴角却扬起了欣慰而安心的笑容：
“好，好。娘不走了，不走了。娘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帮我们枝儿看家……”
站在门口的秦铁峰，看着眼前相拥的“母女”俩，紧抿的唇角，也缓缓地、柔和地放松了下来。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小山村的西季在炊烟袅袅中悄然轮转，秦家小院的日子，就在这平淡而踏实的烟火气里，稳稳当当地向前流淌着。
几年后的一个春日午后，阳光暖融融地洒满小院。
院中那棵老枣树抽出了新芽，绿意盎然。
树荫下，一个虎头虎脑、约莫两三岁的小男娃，正穿着开裆裤，手里挥舞着一根细软的柳条，跌跌撞撞、兴致勃勃地追着几只正在啄食的母鸡和一只大白鸭跑。
嘴里发出“嗷呜嗷呜”的、自认为很威风的驱赶声。
小脸蛋兴奋得红扑扑。
鸡鸭们被这小魔头搅得不得安宁，扑棱着翅膀，咯咯嘎嘎地叫着。
笨拙又敏捷地西处躲闪，扬起些许尘土和草屑。
刘眠枝坐在屋檐下的小凳上，手里纳着一双结实的小鞋底，嘴角含笑地看着院子里这鸡飞狗跳的热闹景象。
“秦小刀！你个皮猴子！轻点撵！别把鸭蛋吓得不下了！”她扬声笑骂，语气里满是宠溺。
灶房里飘出浓郁的骨头汤香气。
秦铁峰正挽着袖子，利落地剁着排骨，准备晚上的食材。
几年的岁月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眉宇间的冷硬愈发被一种沉静的满足感所融化。
他偶尔抬眼望向院子里嬉闹的妻儿，目光落在那个把鸡鸭撵得团团转的小身影上时，总会不自觉地柔和下来，紧抿的唇角微微上扬。
东厢房的窗户开着，李婆婆正坐在窗边的暖炕上，听着院子里曾孙的欢叫和鸡鸭的喧闹，脸上洋溢着安详满足的笑容。
虽然眼睛依旧看不见，但她的气色红润，身体硬朗了不少。
手里摸索着，正用柔韧的草茎编着一只小巧的蝈蝈笼，准备送给她的宝贝曾孙。
“太婆！太婆！鸡跑！鸭跑！”小男娃终于成功地把所有鸡鸭都暂时撵到了角落，得意洋洋地跑到窗下，仰起汗津津的小脸邀功。
“哎呦，小刀真厉害！都能帮太婆看鸡鸭啦？慢点跑，别摔着……”
婆婆笑呵呵地应着，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
刘眠枝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过去拿出帕子擦掉儿子脑门和脖子上的汗，眼神温柔：“看你这一身汗！跟个小泥猴似的！”
秦铁峰也放下刀走出来，沉默地一把将儿子捞起来，让他骑在自己宽阔坚实的肩膀上。
小家伙立刻抓住了他爹的头发，兴奋地蹬着小腿，居高临下地继续指挥：“爹！那边！鸡跑那边了！”
“哎呀，你轻点，别扯疼你爹！”眠枝笑着嗔怪。
秦铁峰浑不在意，稳稳地托着儿子，目光望向妻子，眼中是深沉如海的温柔和安宁。
夕阳的余晖将三人的身影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被“镇压”的鸡鸭们终于得了清净，又开始悠闲地踱步觅食。
曾经的流言蜚语早己消散在时光里，如今村里人提起秦铁峰和刘眠枝，无不羡慕称赞。
羡慕他们小日子过得红火，肉铺生意越发兴旺。
羡慕他们孝顺老人，家庭和睦。
更羡慕他们夫妻恩爱，孩子活泼健康。
日子或许没有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家人安康，彼此守护，这便是他们心中最圆满的幸福。
夜幕降临，油灯点亮。
饭菜的香气弥漫在温馨的小屋里。
一家人围坐在桌旁，吃着简单的饭菜，听着婆婆讲述那些古老的故事，夹杂着孩子稚气的提问和夫妻俩偶尔低沉的应和声。
窗外，月朗星稀，岁月静好。
刘眠枝侧头看向身边沉默吃饭却细心剔掉鱼刺放到她碗里的丈夫，又看看咿咿呀呀学语的儿子和笑容安详的婆婆，心里被一种巨大而平实的幸福感填得满满的。
秦铁峰感受到她的目光，抬起头，与她相视一笑。
无需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的故事，就像这小山村夜晚的灯火，不耀眼，却温暖而长久地亮着，照亮着彼此，也照亮了这个充满了爱与守护的小家。
未来，或许还会有风雨，但只要他们携手并肩，便无所畏惧。
此心安处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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