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屹城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语调平首，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他放下银匙，拿起雪白的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慢条斯理。
餐桌上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几位小姐更是连呼吸都放轻了。
忽然，霍屹城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短促，意味不明。
想到她那副娇娇软软、仿佛一用力就能掐碎的模样，霍屹城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玩味。
他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唤住了正欲退下的丫鬟，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八姨太……”
他刻意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目光却锐利地扫向回话的丫鬟。
“平日里，就是这样不吃早餐的？”
丫鬟被少帅那看似平淡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注视着，为难地低下头：
“回、回少帅，八姨娘她通常是睡到自然醒，再吩咐奴婢们将早膳送去房里的。”
霍屹城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那笑意极淡，未达眼底。
“既然习惯了晚起，又错过了固定的饭点，”他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带着定规矩的意味，“那便不用特意再开小灶了。府里既然定了时辰用膳，自然有它的道理，还是得养个好习惯才是。”
丫鬟一听，心里顿时明镜似的——
少帅这是要立规矩呢。
她不敢多言，连忙躬身应下：“是，奴婢明白，这就吩咐下去。”
当天近午时分，眠枝才悠悠转醒。
连日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加之这具身体年纪尚小，竟难得地睡了个昏天暗地。
她慵懒地拥被坐起，对着窗外明媚的天光舒展了一下腰肢，才扬声唤丫鬟准备热水和早膳。
不料，进来的小丫鬟却是一脸忐忑，将少帅早间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了，末了还小声补充道：“少帅说了，是为着姨娘的身子着想，养成好习惯……”
眠枝坐在梳妆台前梳理长发的手微微一顿，透过铜镜，看着丫鬟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呵。
她心里轻嗤一声。
什么好习惯，分明是找个由头敲打她。
腹中确实传来了清晰的饥饿感。
但她面上却不露分毫愠色，反而对着镜中的自己，娇娇软软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认命般的无奈：
“少帅说得是，确实该立规矩。是我贪睡了，怨不得旁人。”
她放下玉梳，转身对丫鬟柔声道，“无妨，我这儿还有些点心，垫一垫便是了。你下去吧。”
打发了丫鬟，眠枝拈起一块昨日剩下的桂花糕，小口小口地吃着。
时至中午，听说少帅又要一同用午饭，几位庶出的小姐们顿时花样百出——
有的匆忙声称约了手帕交出门。
有的立刻表示身子乏了需要午睡，转眼间便寻了由头溜得干干净净。
偌大的饭厅，顿时显得空荡起来。
眠枝倒是准时到了。
她踏入饭厅时，只见长长的梨花木餐桌旁，只坐了两个人。
主位上面无表情的霍屹城，以及下首一位穿着淡蓝色学生装、神情拘谨的少女，正是大太太所出的嫡出小姐，霍玉婷。
“少帅午安，大小姐午安。”眠枝走到桌前，唇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声音娇软，对着两人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动作优雅又守礼。
霍玉婷显然有些怕这位冷面大哥，正襟危坐。
见到眠枝进来，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挤出笑容，小声回了句：“八姨娘午安。”
霍屹城抬眸，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今日她穿了件粉色的旗袍，未施粉黛，更显得肌肤莹润，带着刚睡醒不久的慵懒气儿，与昨晚的娇怯判若两人。
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眉峰，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眠枝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在霍玉婷对面的位置优雅落座。
丫鬟们开始安静地上菜，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霍玉婷埋头小口吃着饭，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眠枝却像是全然未觉，她拿起公筷，姿态自然地夹了一块清淡的鸡茸，放入霍玉婷碗中，柔声笑道：“大小姐正在长身体，多吃些。瞧您，比我们唱戏时扮的林妹妹还要清瘦几分。”
霍玉婷受宠若惊，脸颊微红，小声道：“谢谢八姨娘。”
一首沉默用餐的霍屹城，忽然放下了筷子，拿起手边的餐巾擦了擦嘴角，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平稳：
“八姨娘倒是会关心人。”
眠枝闻声抬眼，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她也不闪躲，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意。
“少帅说笑了，玉婷小姐乖巧可人，谁见了不想多疼惜几分呢？” 眠枝说着，轻轻叹了口气，语调软糯，真心实意。
“我若有这样一个妹妹，定然日日带在身边，好好呵护着。”
霍屹城意味不明地瞧了她一眼，指尖在筷子上轻轻一点，语气平淡，话里却带着钩子：
“八姨娘有心了。看来昨夜休息得不错，今日气色很好，也有精神‘呵护’别人了。”
这话分明是在点她睡懒觉错过早饭。
眠枝执起汤匙，舀了一小口清澈的汤，动作优雅，眼睫微垂。
“劳少帅挂心。许是这帅府太过安稳，让人不自觉就放松了下来，睡得是比往日沉些。毕竟，之前在外头，总是提心吊胆的，难得有这样的好眠呢，自然不如少帅起的早。”
“咳……咳咳……”
正在默默喝汤降低存在感的霍玉婷，被这话里暗藏的机锋惊得一口汤呛住，憋得满脸通红，慌忙用帕子掩住嘴。
霍屹城看着对面那个巧笑倩兮，句句柔顺却字字带刺的小女人。
非但没有动怒，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低低地轻笑了一声，随即恢复了常态，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只淡淡道：
“既然觉得府里安稳，就好好住着。”
接下来的午饭，就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进行着。
霍屹城不再开口，眠枝也安静用餐。
只有霍玉婷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吃完逃离。
好不容易熬到用餐结束，眠枝放下筷子，用帕子沾了沾嘴角，便柔声告退：“少帅，大小姐，我用好了，有些困倦，就先回去歇着了。”
得到霍屹城一个淡淡的颔首后，她立刻起身，带着丫鬟，步履轻盈地溜回了自己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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