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袋朴素的手工饼干，像一枚投入冰湖的石子，在顾宸向来波澜不惊的世界里，漾开了持续而微妙的涟漪。他并非没有收到过更昂贵、更精致的礼物，但那份带着烤箱温度和孩子气造型的回赠，却以一种奇特的方式，精准地触动了他内心某个未被触及的角落。
几天后的下午，顾宸来接乐乐时，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接到孩子就立刻离开。他看着林薇耐心地帮最后一个小朋友拉好外套拉链，耐心地等待着。
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时，他才状似随意地开口，目光却并未首视林薇，而是落在正低头认真扣自己书包搭扣的乐乐身上。
“林老师，周末有什么安排吗？”
林薇有些意外，抬起头：“周末？没什么特别安排，大概就是在家整理一下教案，休息一下。”她顿了顿，以为是常规的家园沟通，便补充道，“是乐乐有什么事吗？”
顾宸的视线这才转向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斟酌：“乐乐最近对科技馆的航天展很感兴趣，在家里总是看相关的绘本。我想周末带他去看看。”
“航天展？那很好啊，乐乐这个年龄对宇宙充满好奇，很适合去体验一下。”林薇笑着表示赞同，心里却有些疑惑他为何要特意告诉自己这个。
顾宸微微停顿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才继续用他那波澜不惊的语调说道：“我记得你之前提过，寓教于乐的环境对孩子的认知发展很重要。如果你周末方便……或许可以一起去？有些教育性的互动，可能需要专业人士的引导。”
他将邀请包裹在极其严谨、甚至略带学术色彩的理由之下——“专业人士的引导”。仿佛这只是一次纯粹的工作延伸，一次家园共育的实践活动。
林薇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起……去科技馆？周末？这完全超出了幼儿园的工作范畴。她下意识地想拒绝，脑海中瞬间闪过“不合适”、“太麻烦”、“像什么样子”等念头。
然而，她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了乐乐身上。小家伙不知何时己经扣好了书包，正仰着小脸，看看叔叔，又看看老师，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懵懂却又清晰的期待。他似乎听懂了“一起去”这几个字，小手无意识地攥住了林薇的围裙边角，一个极其细微却充满依赖的动作。
拒绝的话，忽然就卡在了喉咙里。
她又看向顾宸。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神情看似冷静如常，但她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极难察觉的紧张，以及一丝……类似于等待审判的微妙情绪。他并非像下达商业指令那样不容置疑，反而带着一种罕见的、试探性的谨慎。
这份谨慎，莫名地击中了林薇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她想起艺术节夜晚他坐在暗处的目光，想起那袋被欣然接受的手工饼干，想起雨夜车里他关于教育的那番见解。
也许……这不仅仅是一次“引导”？
这个念头让她脸颊微微发烫。
短暂的沉默后，林薇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好啊。我也很久没去科技馆了，正好可以去看看那个航天展。”
话音刚落，她清晰地看到，顾宸那双深邃眼眸中紧绷的弦瞬间松弛下来，一种如释重负的微光极快地掠过。而乐乐，更是首接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小声欢呼了一下，小手将她的围裙抓得更紧了。
“周六上午十点，我来接你。”顾宸迅速敲定了时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果断，但比往常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周六，天气晴好。当顾宸的车停在林薇公寓楼下时，她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顾宸今天穿了一身休闲装，深色夹克和长裤，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几分随和。乐乐则兴奋地坐在儿童安全座椅上，穿着印有火箭图案的卫衣。
“林老师早！”乐乐难得主动且大声地打招呼。
“乐乐早！”林薇笑着回应，系好安全带。
车子平稳行驶。顾宸专注开车，话不多，但车内的气氛却并不尴尬。偶尔，他会通过后视镜看她一眼，或者就路况简单说一两句。乐乐则叽叽喳喳地说着他对火箭的想象。
科技馆里人头攒动，充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顾宸自然地走在靠近人流的一侧，将林薇和乐乐护在内侧。观看巨大的火箭模型时，他会蹲下身，用简单易懂的语言给乐乐讲解；体验失重舱时，他会稳稳地扶住有些害怕的乐乐，同时不忘回头确认林薇是否跟得上。
林薇则发挥着她的专业特长，引导乐乐观察各种互动装置，用提问的方式激发他的思考。她蹲在乐乐身边讲解宇航员食物的样子时，顾宸就站在他们身后，目光柔和地看着这一幕。
在模拟月球漫步的区域，乐乐兴奋地蹦跳着。顾宸拿出手机，看似随意地拍了几张照片。当林薇牵着乐乐的手，一起在“月球表面”留下脚印时，他鬼使神差地，将镜头对准了那一大一小两个亲密的身影，按下了快门。
中午，他们在科技馆的餐厅简单用餐。顾宸熟练地将乐乐餐盘里的胡萝卜切成小块，又自然地将自己餐盘里乐乐爱吃的鸡块夹给他。林薇则细心地帮乐乐擦掉嘴角的番茄酱。
那一刻，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在餐桌上，三个人围坐在一起，交谈自然，互动默契。周围是其他家庭的喧闹声，他们这一桌，却仿佛自成一个温馨宁静的小世界。
真的……很像一家三口。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闯入林薇的脑海，让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她偷偷抬眼看向对面的顾宸，他正低头听着乐乐说话，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回去的路上，乐乐玩累了，在安全座椅上沉沉睡去。车内一片安静。
“今天，谢谢你能来。”顾宸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
林薇从窗外收回目光，看向他：“我也很开心，乐乐玩得很尽兴。”
“嗯。”他应了一声，顿了顿，又补充道，“他很喜欢你。”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在林薇的心湖上。他说的是“他（乐乐）很喜欢你”，而不是“我们”或者“我”。
但不知为何，林薇却觉得，这句话里，似乎包含了更多未尽之意。
车子停在公寓楼下。林薇轻声道谢，准备下车。
“林薇。”他又叫住了她。
她回头。
顾宸看着她，目光深邃，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句简单的：“下周见。”
“下周见。”林薇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走在回家的路上，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林薇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科技馆里的点点滴滴——他护在她身侧的手臂，他蹲下身为孩子讲解时专注的侧脸，他偷偷拍下的照片，还有那句“他很喜欢你”。
这一次的“outing”，没有明确的定义，却比任何正式的约会，都更让她心动。
冰山的融化，是悄无声息的。
但阳光照射下的涓涓细流，己然开始汇聚，终将汇成温暖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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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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