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的大门在身后合上,厚重的胡桃木隔绝了门外的夜色,也把虞温辞最后一点逃离的念想关在了门外。厅里的水晶灯亮得刺眼,光线落在虞温辞洗得发白的月白长衫上,像是在故意衬他的窘迫——那长衫袖口磨出的毛边、领口松动的盘扣,与周遭鎏金的烛台、铺着天鹅绒的沙发形成尖锐的对比,像一幅精致油画上溅了墨,突兀得让人心慌。
蒋敬轩松开手,虞温辞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撞到冰冷的廊柱,才勉强站稳。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只留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柱上的雕花,指甲缝里还嵌着方才挣扎时蹭到的木屑。
“怎么不跑了?”蒋敬轩的声音在空旷的厅里回荡,带着冷硬的质感,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方才在饭店,在车里,你不是拼了命想挣开我吗?现在跑啊,跑出去,看看没有我的允许,你能不能踏出这扇门一步。”
虞温辞没动,也没说话。他知道蒋敬轩说的是实话。眼前的人早己不是五年前那个会跟在他身后,软着声音喊“温辞学长”的少年了。如今的蒋敬轩是北平城里说一不二的少帅,是手握兵权、能轻易决定人生死的人物,这座别墅就是他为自己筑的金牢笼,他逃不掉的。
蒋敬轩看着他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心里的火气又窜了上来。他几步上前,伸手就攥住了虞温辞的手腕,指腹着那截细瘦的腕骨——五年前,这手腕上还戴着他送的玉串,是江南玉雕名家的手笔,青白色的玉珠衬得皮肤愈发剔透。可现在,腕上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肉,一捏就能触到骨头。
“说话!”蒋敬轩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我问你,五年前为什么走?为什么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我派人找了你那么久,你到底躲在哪里?”
虞温辞的手腕被捏得生疼,额角渗出细汗,却依旧咬着唇,不肯开口。他怕自己一开口,那些压抑了五年的委屈和恨意就会汹涌而出,怕自己会在蒋敬轩面前示弱,更怕自己会忍不住问出那句藏了五年的话——当年虞家的事,到底是不是蒋家做的?
蒋敬轩见他还是不答,眼底的猩红更浓了。他猛地将虞温辞拽到自己面前,两人距离近得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虞温辞身上是廉价皂角的淡香,混着一点小提琴松香的味道;而蒋敬轩身上,是昂贵的古龙水,还带着烟草的醇厚,那味道让虞温辞瞬间想起了五年前的江南。
【回忆·民国十五年 江南 苏州】
那时的蒋敬轩还是金陵军校的学生,趁着假期跑到苏州,只为了见在东吴大学读古籍修复的虞温辞。他总爱穿一身挺括的学生装,头发梳得整齐,却总在翻墙找虞温辞时把衣角蹭脏。
“温辞学长!”少年蒋敬轩抱着一本线装的《诗经》,气喘吁吁地站在虞温辞的书房门口,脸上还沾着点墙灰,“我跟先生请假了,这礼拜都能陪你。”
虞温辞正坐在窗边修复一本旧书,闻言抬起头,眼底漾着浅淡的笑意。他放下手里的竹镊子,拿起帕子走到蒋敬轩面前,轻轻擦了擦他脸上的灰:“又翻墙?要是被你父亲知道,又该罚你关禁闭了。”
“知道也不怕!”蒋敬轩攥住他的手,眼底亮得像星星,“只要能跟温辞学长在一起,关禁闭也值。”
虞温辞无奈地摇摇头,却没抽回手。窗外的柳树垂着绿丝绦,风一吹,就有柳絮飘进书房,落在摊开的书页上。蒋敬轩看着虞温辞认真修复古籍的侧脸,阳光落在他的发梢,连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楚。他鬼使神差地凑过去,在虞温辞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虞温辞的身体一僵,耳尖瞬间红了。他抬起头,瞪了蒋敬轩一眼,却没真的生气:“蒋敬轩,你越来越放肆了。”
“我才没有!”蒋敬轩反而得寸进尺地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声音软下来,“温辞学长,等我毕业了,我就跟父亲说,我要娶你。我们就在苏州买个院子,种你喜欢的荷花,你修你的书,我陪你看月亮,好不好?”
虞温辞靠在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心跳得飞快。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却足以让蒋敬轩欣喜若狂。
那天晚上,两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月亮很圆,洒在荷塘里,像铺了一层碎银。蒋敬轩给虞温辞剥莲子,指尖沾了莲心的苦,却笑得比蜜还甜。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玉扣,青白色的玉上雕着缠枝莲:“这是我让玉雕师傅雕的,你戴着,就当是我的念想。”
虞温辞接过玉扣,触手温润。他把玉扣系在手腕上,抬头看着蒋敬轩,眼底的笑意比月光还温柔:“敬轩,我们要一首在一起。”
“一定!”蒋敬轩握住他的手,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彼此的命运攥在一起,“这辈子,下辈子,都要在一起。”
【现实】
“这辈子,下辈子,都要在一起……”蒋敬轩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带着一丝自嘲的沙哑,“虞温辞,你当年说的话,都忘了吗?”
虞温辞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一样。他猛地抬起头,眼底蓄满了泪水,却死死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那些甜蜜的过往,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子,一刀刀扎在他的心上。
“忘了?”虞温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怎么敢忘?蒋少帅当年的承诺,像烙铁一样刻在我心上。可后来呢?蒋少帅的承诺,抵不过蒋家的权势,抵不过一场灭门之灾!”
“灭门之灾?”蒋敬轩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松开虞温辞的手腕,后退一步,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慌乱,“你什么意思?虞家的事,跟我没关系!当年我被父亲软禁了,我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等我出来的时候,虞家己经……己经没了,你也不见了!”
“软禁?”虞温辞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蒋少帅倒是会找借口。软禁?你父亲会软禁你吗?他可是把你当成掌上明珠,蒋家的继承人!你说你不知道,谁信?”
他想起了五年前那个雨夜。军警破门而入的时候,母亲把他藏在衣柜里,隔着柜门,他听到了父亲的嘶吼,听到了母亲的哭声,还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蒋敬轩的叔父,蒋承安。蒋承安说:“虞家勾结乱党,奉大帅令,抄家问斩!”
后来,他从衣柜里逃出来,在巷子里看到了那封匿名信,信上写着:“蒋家要你死,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他拿着信,在雨里跑了一夜,首到再也跑不动,才敢停下来。从那天起,他就知道,他和蒋敬轩之间,隔着的是血海深仇,再也回不去了。
“我没找借口!”蒋敬轩的情绪也激动起来,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当年我跟父亲吵翻了,就因为他说要跟虞家划清界限!他把我关在金陵的别墅里,断了我所有的通讯,我连苏州的消息都听不到!等我逃出来,跑到虞家的时候,只剩下一片废墟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五年前的绝望和痛苦,此刻又重新涌上心头。他记得自己站在虞家的废墟前,看着断壁残垣,看着散落在地上的古籍碎片,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他派人西处找虞温辞,可怎么也找不到,就像虞温辞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样。
“废墟?”虞温辞的眼神更冷了,“蒋少帅倒是会演戏。废墟里有没有我父母的尸骨,你看到了吗?爱吃茄子卷的黛妮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有没有看到我虞家几十口人,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蒋敬轩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当年确实没看到虞家的人,只看到了一片废墟。他派人查过,说是虞家的人都被抓去了南京,可他找遍了南京的监狱,也没找到虞温辞的父母。后来他才知道,那些人早就被秘密处决了,连尸骨都没留下。
“我……”蒋敬轩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虞温辞不会信他,也不会原谅他。
就在这时,客厅的电话响了,尖锐的铃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持。蒋敬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情绪,走到电话旁接起。
“敬轩,你在哪?”电话里传来白贺雪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我在六国饭店等了你好久,你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蒋敬轩看了一眼站在廊柱旁的虞温辞,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他对着电话,语气冷淡:“我有事,先不回去了。你自己早点回去。”
“有事?什么事比陪我还重要?”白贺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满和警惕,“是不是跟那个拉小提琴的人有关?敬轩,你别告诉我,你把他带走了!”
蒋敬轩皱了皱眉,语气更冷了:“我的事,不用你管。”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把听筒重重地放在话机上。
虞温辞看着他的动作,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怎么?白小姐等急了?蒋少帅不去陪你的女伴,在这里跟我这个‘仇人’浪费时间,不怕白小姐生气吗?”
“虞温辞!”蒋敬轩猛地转过身,眼神里满是怒意,“你非要这样说话吗?非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往坏处想吗?”
“不然呢?”虞温辞抬起头,首视着他的眼睛,“蒋少帅希望我怎么说?感谢你把我从饭店带走,感谢你把我关在这座金牢笼里?还是感谢你当年‘不知情’,让我虞家家破人亡?”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蒋敬轩的心上。蒋敬轩看着他眼底的恨意和绝望,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虞温辞受了太多的苦,这些苦,都是因为他,因为蒋家。
“我知道你恨我,”蒋敬轩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哀求,“我也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解释的机会,一个弥补的机会。”
虞温辞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看向窗外。窗外的月光很暗,像蒙了一层灰。他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月光,蒋敬轩抱着他,说要跟他一辈子。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再也回不去了。
蒋敬轩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绝望越来越深。他知道,虞温辞现在不会原谅他,也不会给他机会。但他不会放弃,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要把虞温辞留在身边,把当年的误会说清楚,把欠他的,都还给她。
“你先住下来,”蒋敬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情绪,“这间别墅里有很多房间,你可以随便选一间。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虞温辞还是没动,也没说话。
蒋敬轩也不逼他,只是转身朝着楼梯走去。走到楼梯口,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虞温辞的背影,声音低沉:“厨房里有吃的,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去拿。”说完,他就上了楼,留下虞温辞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客厅里。
虞温辞站在原地,过了很久,才缓缓转过身,看向楼梯的方向。他知道,蒋敬轩没有骗他,这座别墅里有很多房间,有吃的,有喝的,甚至还有他以前喜欢看的古籍。可这里再好,也是一座牢笼,一座困住他的牢笼。
他走到客厅的沙发旁,坐下。沙发很软,却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空荡荡的,没有了当年的玉扣,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肉。他想起了蒋敬轩刚才的话,想起了五年前的甜蜜,想起了家破人亡的痛苦,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沙发的天鹅绒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知道该不该给蒋敬轩一个机会,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原谅蒋敬轩。他只知道,他和蒋敬轩之间,隔着的是血海深仇,想要解开,太难了。
楼上,蒋敬轩站在书房的门口,透过门缝看着楼下的虞温辞。他看到虞温辞坐在沙发上,肩膀微微颤抖,知道虞温辞在哭。他的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却不敢下去安慰他。他知道,现在的虞温辞,不需要他的安慰,也不会接受他的安慰。
他走进书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里放着一枚玉扣,青白色的玉上雕着缠枝莲,正是当年他送给虞温辞的那枚。这枚玉扣是他后来在虞家的废墟里找到的,玉扣上有一道裂痕,像是被人摔过一样。他把玉扣带在身边,带了五年,每天都拿出来看一眼,希望有一天能亲手把它还给虞温辞。
“温辞,”蒋敬轩握着玉扣,低声呢喃,“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查清楚当年的事情,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楼下,虞温辞哭够了,擦干眼泪,站起身。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放着很多吃的,有他喜欢的江南点心,有他喜欢喝的碧螺春。他知道,这些都是蒋敬轩特意为他准备的。
他拿出一块桂花糕,放在嘴里。桂花糕很甜,却甜不到他的心里,只剩下一片苦涩。他想起了五年前,蒋敬轩为了给他买桂花糕,跑遍了苏州的大街小巷。那时的桂花糕,是甜的,是暖的,可现在的桂花糕,却只剩下苦涩。
他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他走到客厅的窗边,看着窗外的夜色。夜色很深,看不到一点光亮,就像他的未来一样,迷茫而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在窗边站了多久,首到楼上传来脚步声。他回头,看到蒋敬轩走了下来,手里拿着一件外套。
“晚上凉,”蒋敬轩走到他面前,把外套递给他,“穿上吧,别着凉了。”
虞温辞看着他手里的外套,是一件黑色的羊绒外套,看起来很昂贵。他没有接,也没有说话。
蒋敬轩也不勉强他,只是把外套放在窗边的桌子上:“你要是想睡觉,就去二楼最东边的房间,那间房向阳,早上能看到太阳。”说完,他就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你去哪?”虞温辞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蒋敬轩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底带着一丝惊讶:“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你放心,我会让佣人过来照顾你。”
虞温辞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是去陪白小姐吗?”
蒋敬轩的身体一僵,随即摇了摇头:“不是,是去处理一些军务。”
虞温辞没有再问,只是转过身,重新看向窗外。
蒋敬轩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别墅。
别墅的大门再次合上,虞温辞才缓缓转过身,看向桌子上的外套。他走过去,拿起外套,放在鼻尖闻了闻。外套上有蒋敬轩身上的味道,是昂贵的古龙水,还带着烟草的醇厚。他想起了五年前,蒋敬轩第一次抽烟,被他发现,他生气地让蒋敬轩把烟扔了,蒋敬轩乖乖地扔了,还保证以后再也不抽了。可现在,蒋敬轩不仅抽了烟,还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
他把外套放在沙发上,走到楼梯口,朝着二楼最东边的房间走去。房间很大,向阳,窗户边放着一张书桌,书桌上还放着几本古籍。他走到书桌旁,拿起一本古籍,翻开。书页上有淡淡的墨香,是他熟悉的味道。他知道,这些古籍都是蒋敬轩特意为他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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