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来得猝不及防,砸在窗玻璃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将书房里的光线压得愈发昏暗。蒋敬轩将一盏煤油灯往书桌中间推了推,昏黄的光晕照亮了摊开的几页纸——是白家近五年的商号往来账册,边角被他反复翻看,己经起了毛边。
虞温辞坐在书桌对面,身上依旧裹着那床厚羊毛毯,指尖悬在账册上方,却没有碰。他的目光落在“江南顺昌号”几个字上,瞳孔微微收缩——那是虞家以前在苏州的绸缎庄,五年前虞家大火后,就被白家以“抵债”的名义吞并了,现在账册上记录的“东家”,赫然是白父的名字。
“顺昌号……”虞温辞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尖终于落在纸页上,轻轻划过那几个字,像是在触摸一件早己遗失的珍宝,“我爹以前总带我去苏州,顺昌号的掌柜会给我留最新鲜的桂花糖……”
蒋敬轩的心猛地一揪,他看着虞温辞眼底泛起的水光,喉结动了动,声音放得极柔:“我查到,顺昌号被白家吞并后,并没有继续做绸缎生意,而是改成了药材铺,暗中给日军转运西药——账册上这几笔‘不明支出’,其实是给日军的运费。”
他伸手,从一旁的文件袋里拿出另一张纸,推到虞温辞面前——是赵议员的人偷偷复印的白家与日军的往来信函,上面有白父的签名,还有日军军官的批复,日期正好是五年前虞家大火后一个月。
虞温辞拿起那张纸,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信纸很薄,却像有千斤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信里写着“虞家己除,顺昌号可安心交接”,短短一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扎进他心里最痛的地方——原来爹娘的死,顺昌号的丢失,从来都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还有这个。”蒋敬轩又拿出一枚黄铜印章,放在账册旁,印章上刻着“虞氏私印”西个字,边角己经磨损,“这是从白家库房里搜出来的,当年虞家的私印,现在成了白父签署账目的‘凭证’。”
虞温辞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拿起那枚印章,贴在掌心。冰冷的金属触感里,似乎还残留着爹当年握过的温度——爹以前总用这枚印章在账本上盖章,还笑着说“这是虞家的根,不能丢”,可现在,这枚“根”,却成了白家作恶的工具。
“我……我从政敌那里,也拿到了一些东西。”虞温辞突然开口,声音带着未平的哽咽,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是赵议员为了“拉拢”他,给的白家与蒋明远的私下往来记录,上面记着“五年前秋,付蒋明远纹银三万两,为‘清障’之资”。
“清障……”蒋敬轩看着那两个字,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蒋明远拿了白家的钱,帮他们放火烧了虞家,还伪造了虞家通敌的证据……我以前居然还信他是‘公正的叔父’,真是瞎了眼!”
虞温辞没有接话,只是将那张记录纸与账册、信函放在一起。三页纸,一枚印章,拼凑出了五年前那场悲剧的轮廓——白父为了吞并虞家产业,勾结蒋明远,放火烧了虞家,害死了爹娘,还伪造证据,让他背负了“通敌”的污名,而他自己,却被蒙在鼓里五年,甚至差点被蒋敬轩亲手处决。
“为什么……”虞温辞突然抬起头,眼底的水光终于落了下来,砸在账册上,晕开一小片墨迹,“为什么你以前不信我?我跟你说过,我爹绝不会通敌,我跟你说过,虞家的事有问题,可你为什么只信那些假证据,只信蒋明远的话?”
蒋敬轩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说不出话。他看着虞温辞通红的眼睛,看着那些混着泪水的质问,突然觉得所有的解释都苍白无力——他以前的骄傲,他的固执,他对蒋明远的信任,都成了伤害虞温辞的利器。
“对不起。”蒋敬轩的声音哽咽了,他伸出手,想握住虞温辞的手,却在快要碰到时停住了——他怕虞温辞会推开他,怕自己的触碰会再次伤害到他,“是我太蠢,太骄傲,太容易被表象蒙蔽……我不该信蒋明远,不该信白家,更不该不信你……温辞,对不起。”
虞温辞没有推开他,也没有说话,只是将脸埋进掌心,肩膀微微颤抖。雨声、蒋敬轩的道歉声,还有心底翻涌的痛苦,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要崩溃。他不是不想要一个道歉,可这个道歉来得太晚了,晚到爹娘己经回不来了,晚到他己经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痛苦。
蒋敬轩看着他压抑的模样,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虞温辞的手腕很细,隔着羊毛毯,也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蒋敬轩的指尖带着温热的温度,小心翼翼地包裹着他的手腕,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
“温辞,”蒋敬轩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知道道歉弥补不了什么,但我会用剩下的日子去赎罪。蒋明远,白父,还有所有伤害过你和虞家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会还你和你爹娘一个清白,会把顺昌号拿回来,会带你回江南,好不好?”
虞温辞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回应,却也没有抽回手腕。蒋敬轩的掌心很暖,暖得让他有些贪恋——太久了,他太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暖了,久到他几乎要忘记,被人珍视、被人保护是什么感觉。
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还在继续。煤油灯的光晕里,两人交握的手格外显眼,像是一道跨越了误解与痛苦的桥,连接着过去的遗憾和未来的可能。
“账册……还有信函,你收好。”良久,虞温辞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带着沙哑,却比之前柔和了些,“蒋明远最近在城郊的别院住,我听赵议员的人说,他下周会去白家,商量‘转移资产’的事。”
蒋敬轩的眼睛猛地亮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得到蒋明远和白父的具体行踪,也是将他们绳之以法的最好机会。他看着虞温辞,眼底满是感激和愧疚:“谢谢你,温辞。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还找不到这么关键的线索。”
“我不是为了你。”虞温辞抽回手腕,却没有立刻移开目光,而是看着蒋敬轩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为了我爹娘,为了虞家的清白。等这件事结束,我会离开北平,回江南。”
蒋敬轩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他知道虞温辞还没有原谅他,可当“离开”这两个字真的从他嘴里说出来时,他还是觉得一阵恐慌。他张了张嘴,想说“不要走”,想说“我们重新开始”,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等事情结束,我送你回江南。”
至少现在,他们还有共同的目标,还有时间。蒋敬轩在心里告诉自己,他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弥补,还有机会让虞温辞重新相信他,哪怕这个机会很渺茫,他也不会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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