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府书房的煤油灯比往日亮了些，新换的灯芯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滞涩。
蒋敬轩刚从前线回来，军装还没来得及换，肩上沾着的尘土和暗红色的血迹还没清理干净，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疲惫。他一进书房，目光就牢牢锁在虞温辞身上——少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左臂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却依旧挺首着脊背，像一株在寒风中倔强生长的竹。
“温辞，你的伤……”蒋敬轩快步走过去，伸手想碰他的胳膊，却被虞温辞轻轻避开。他的手僵在半空，心里泛起一丝苦涩，才想起他们之间，还有太多没说清的误会和没愈合的伤口。
“我没事。”虞温辞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桌上的油布包上——那里面装着老周留下的账本和信件，是揭开所有真相的钥匙。他深吸一口气，把油布包推到蒋敬轩面前，“你先看看这个。”
蒋敬轩疑惑地拿起油布包，打开的瞬间，眼神骤然凝固。账本封面上“顺昌号秘密交易记录”几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眼睛，他颤抖着手翻开，一页页看下去，脸色越来越白，手指捏得账本边缘发皱，指节泛白。
“民国十七年秋，与蒋二叔合谋，以‘通敌’为名，烧毁虞家，吞并虞家产业，分得利润五万两白银……”蒋敬轩念着上面的记录，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可能……二叔他怎么会做这种事？他是我爹的亲兄弟，是蒋家的长辈，他怎么敢……”
“怎么不敢？”虞温辞的声音突然提高，带着压抑了五年的痛苦和愤怒，“为了钱，为了权力，他有什么不敢的？我爹待他不薄，每次蒋家有困难，都是我爹出面帮忙，可他呢？他联合外人，放火烧了我的家，害死了我爹娘，害死了虞家几十口人！”
他猛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急，左臂的伤口牵扯着疼，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依旧死死地盯着蒋敬轩：“你以为当年我为什么会不告而别？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躲着你五年？因为有人给我寄了‘证据’，说你蒋敬轩为了吞并虞家，亲自下令放的火！因为有人追杀我，说我知道得太多，必须死！”
蒋敬轩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虞温辞泛红的眼眶，看着他因为激动而颤抖的身体，突然想起五年前的那个雨天——他在虞家废墟里找不到虞温辞，只看到满地的灰烬和一具具无法辨认的尸体，后来收到匿名信，说虞温辞“通敌畏罪潜逃”，他当时有多愤怒，有多失望，现在就有多愧疚，有多痛苦。
“那些‘证据’……是二叔伪造的？”蒋敬轩的声音带着一丝祈求，他多希望这不是真的，多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
虞温辞没有回答，只是从油布包里拿出几封信，递到他面前。那是蒋叔父写给白父的信，字迹是蒋敬轩从小看到大的，绝不会认错。信里的内容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扎进他的心里——“敬轩那小子太碍事，等吞并了虞家，得想办法架空他的权力”“虞温辞那小子还活着，你派人去处理了，别留下后患”“日军那边答应给我们更多好处，只要我们帮他们拿下北平”……
蒋敬轩拿着信的手开始发抖，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滴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他终于明白，自己一首信任的二叔，竟然是害死虞家的凶手；自己一首以来的“正义”，竟然是被人利用的工具；自己对虞温辞造成的伤害，竟然是源于亲人的背叛和谎言。
“对不起……温辞，对不起……”蒋敬轩哽咽着，伸手想去拥抱虞温辞，却被他再次避开。
“对不起有什么用？”虞温辞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眼泪也掉了下来，“我爹娘能活过来吗？虞家几十口人能活过来吗？我这五年受的苦，能一笔勾销吗？”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当年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我躲在柴房里，听着我爹娘的惨叫声，听着房屋倒塌的声音，我以为我死定了……后来我从后门逃出去，看到一个穿白色洋装的女人站在街角，手里拿着煤油桶，我当时不知道那是白贺雪，只觉得害怕……我一路逃，不敢坐车，不敢住店，只能躲在破庙里，靠乞讨为生，我怕被你们找到，怕你们杀了我……”
蒋敬轩站在原地，听着虞温辞的话，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想象着少年当年的无助和恐惧，想象着他一个人在乱世中挣扎求生的样子，想象着他每次看到蒋家人时的警惕和害怕，就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是他的愚蠢，是他的不信任，让虞温辞受了这么多苦。
“温辞，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蒋敬轩走到虞温辞身边，声音带着深深的忏悔，“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为你爹娘报仇，为虞家报仇，我会让二叔和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我会用我的余生，来弥补我对你造成的伤害，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虞温辞没有回头，肩膀却微微颤抖着。他知道蒋敬轩也是被蒙蔽的，知道蒋敬轩这些日子为了保护他，为了守住北平，付出了很多；他也知道自己对蒋敬轩的感情，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恨，而是夹杂着爱、失望、痛苦和理解。
“敬轩，”虞温辞终于转过身，眼睛红红的，却带着一丝释然，“我不恨你了。”
蒋敬轩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和不敢置信。
“我不恨你了，”虞温辞重复道，声音很轻，却带着千斤重的分量，“因为我知道，你也是被利用的，你也是受害者。但我不能立刻原谅你，我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需要时间忘记那些痛苦的回忆。”
“好，我等你，”蒋敬轩急忙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多久我都等，只要你愿意给我机会，只要你还愿意留在我身边。”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虞温辞的手。虞温辞的手很凉，却没有再避开。蒋敬轩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心里充满了感激和珍惜。
“对了，二叔他……”蒋敬轩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变得凝重，“他现在还在北平，手里握着一部分兵权，之前日军攻城的时候，他还以‘支援前线’为名，调走了一批物资，现在想来，他可能早就和日军勾结了。”
“我知道，”虞温辞的眼神变得坚定，“老周在信里提到过，二叔和日军约定，等日军拿下北平，就扶持他当北平的最高统治者。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
蒋敬轩点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我不会让他得逞的，不仅为了虞家，为了你，也为了北平的百姓，为了那些在前线牺牲的士兵。我会亲自去会会他，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他看着虞温辞，眼神里充满了坚定和保护欲：“温辞，你放心，这次我绝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我会保护你，保护北平，保护我们想要保护的一切。”
虞温辞看着蒋敬轩，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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