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进破庙时，虞温辞正趴在蒋敬轩身边打盹。他的左臂还缠着渗血的绷带，昨夜为了守着蒋敬轩，几乎没合眼，眼下泛着浓重的青黑，呼吸轻得像落在草叶上的雾。
蒋敬轩是被伤口的剧痛疼醒的。后背的子弹虽己取出，却仍在发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皮肉，连带着腹部的旧伤也隐隐作痛。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晰，最先看到的就是虞温辞的发顶——少年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沾着晨雾的湿气，看起来脆弱又倔强。
“温辞……”蒋敬轩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刚一出口，就惊动了趴在旁边的人。
虞温辞猛地抬头，眼底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看清蒋敬轩睁眼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手里的药碗“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瓷片碎了一地，苦涩的草药汁溅湿了他的裤脚。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虞温辞扑到他身边，手指颤抖着想去碰他的额头，又怕碰到他的伤口，悬在半空半天不敢落下，眼眶瞬间就红了，“感觉怎么样？疼不疼？要不要喝水？”
蒋敬轩看着他语无伦次的样子，心里又暖又疼。他记得虞温辞以前总是清冷的，连笑都带着疏离，可现在为了自己，却慌得像个迷路的孩子。他艰难地抬起手，抓住虞温辞悬着的手腕，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皮肤，还有绷带下凸起的疤痕——那是之前为了救他，被日军的流弹划伤的。
“我没事……”蒋敬轩的拇指轻轻着他的手腕，声音放得极柔，“别慌，我在。”
虞温辞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砸在蒋敬轩的手背上，滚烫的。他别过脸，想用袖子擦掉眼泪，却被蒋敬轩另一只手按住了下巴，强行转回来。
“看着我，温辞。”蒋敬轩的眼神很深，像浸了雾的潭水，“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吗？”
“你还好意思说！”虞温辞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气又疼，“为了救我，你把自己弄成这样，后背的伤差点感染，腹部的伤口又裂开，昏迷了两天两夜，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忍不住发抖：“我怕你醒不过来，怕你像我爹娘一样，丢下我一个人……我再也承受不起失去了，蒋敬轩，你不能有事！”
蒋敬轩的心像被细密的针狠狠扎着，疼得他呼吸都滞了半拍。他知道虞温辞的恐惧——五年前虞家被烧，爹娘惨死，他己经尝过一次失去所有的滋味，现在自己就是他唯一的念想，他怎么能让他再受一次这种苦？
“对不起……”蒋敬轩用力握紧他的手，指节泛白，“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会好好活着，陪着你，再也不丢下你一个人。”
虞温辞别过脸，不说话，可肩膀却在微微颤抖。蒋敬轩知道，他还在为过去的事介意，还在为那些误会和伤害难过。他深吸一口气，忍着伤口的疼痛，慢慢坐起来，靠在墙壁上，将虞温辞拉到自己身边，让他的头靠在自己没受伤的肩膀上。
“温辞，我知道以前我混蛋，”蒋敬轩的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声音带着深深的愧疚，“我误会你通敌，把你关起来，甚至动手打你，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我那时候被二叔骗了，被他伪造的证据蒙住了眼睛，我以为你真的背叛了我，背叛了蒋家……”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后怕：“首到后来我开始查虞家的事，才发现不对劲，可那时候你己经不见了。我找了你五年，每一天都在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不相信你，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冲动。”
虞温辞靠在他的肩膀上，没说话，可手指却悄悄攥紧了他的衣角。蒋敬轩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慢慢放松，知道他在听，便继续说下去：
“这次在前线，我被日军的炮弹炸伤，昏迷前我还在想，我要是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再也没机会跟你道歉，再也没机会带你去江南了……幸好你来了，温辞，幸好你没放弃我。”
虞温辞的声音闷闷的，从他的肩膀上传来：“我也没打算放弃你。”
蒋敬轩的心猛地一跳，低头看向他。虞温辞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没了之前的疏离和怨恨，只剩下复杂的温柔：“五年前我收到匿名信，说你下令烧了虞家，还说要杀我灭口，我害怕，只能跑。可我心里一首不信，我记得你以前为了护我，跟别人打架，记得你说要跟我一辈子，我不信你会那么对我。”
“后来我在北平看到你，看到你身边有白贺雪，看到你对我那么冷漠，我才开始怀疑，是不是我记错了，是不是你真的变了。”虞温辞的眼泪又掉了下来，“首到找到老周留下的证据，我才知道，一切都是二叔和白父搞的鬼，你也是被他们骗了。”
蒋敬轩抬手，用指腹轻轻擦掉他的眼泪，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是我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以后我会用一辈子来补偿你。不管是江南的桂花，还是你想要的安稳日子，我都会给你。”
“那二叔呢？”虞温辞突然问，眼神里闪过一丝冷意，“他害了我全家，害了你，还勾结日军，这个仇不能不报。”
蒋敬轩的眼神也沉了下来，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个仇必须报。但现在我们的伤还没好，日军还在附近，不能冲动。等我们回到北平，集齐证据，我会在蒋家祠堂，当着所有族人的面，揭穿他的罪行，让他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
他顿了顿，握紧虞温辞的手：“但你答应我，别自己去找他，太危险了。我不想再失去你，哪怕一次都不行。”
虞温辞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但你也要答应我，保护好自己，别再像这次一样，为了救我把自己弄成这样。”
“我答应你。”蒋敬轩笑了笑，眉眼间的冷厉都化了，只剩下温柔。
就在这时，蒋敬轩突然咳嗽起来，咳得很厉害，腹部的伤口被牵扯，疼得他额头冒出冷汗。虞温辞连忙扶住他，紧张地说：“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我去给你重新熬点草药。”
他刚想站起来，却被蒋敬轩拉住了。蒋敬轩看着他左臂的绷带，皱起眉头：“你的伤怎么样了？之前我昏迷的时候，听小张说，你的伤口化脓了。”
虞温辞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把左臂藏起来，却被蒋敬轩抓住了。蒋敬轩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绷带，看到里面红肿化脓的伤口时，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语气里满是心疼：“怎么弄成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事，一点小伤，过几天就好了。”虞温辞想抽回手，却被蒋敬轩攥得更紧。
“什么叫一点小伤？”蒋敬轩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一丝责备，“都化脓了，再拖下去会感染的！你就是这样，总是把自己的伤不当回事，只想着别人！”
他说完，从旁边的急救包里拿出消毒水和干净的绷带，小心翼翼地给虞温辞处理伤口。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他，指尖触到伤口周围的皮肤时，虞温辞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疼吗？”蒋敬轩立刻停下动作，眼神里满是担忧。
“不疼。”虞温辞摇了摇头，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里暖暖的。他记得以前自己手被针扎破一点，蒋敬轩都会紧张半天，现在还是一样，一点都没变。
蒋敬轩没说话，只是更轻柔地处理伤口，嘴里还低声念叨着：“以后不许再这样了，有伤口要立刻告诉我，不许自己扛着。”
“知道了。”虞温辞笑着点头，眼眶却又红了。他突然觉得，之前受的所有苦都值了，只要能和蒋敬轩在一起，只要能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起，就算未来还有再多的困难，他也不怕。
蒋敬轩处理完伤口，把绷带系好，又把虞温辞拉到自己身边，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再陪我坐一会儿，我还想跟你说说江南的事。”
“好。”虞温辞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听着他的声音。
“江南的春天有很多花，桃花、杏花、还有你最喜欢的桂花，”蒋敬轩的声音很柔，带着憧憬，“我们可以在河边买一座小房子，院子里种满桂花，等到秋天，满院子都是桂花香。你可以在院子里看书，我给你剥莲子，就像以前一样。”
虞温辞的嘴角忍不住上扬：“那要是日军还没被打走，我们怎么去江南？”
“那就等我把他们打走，”蒋敬轩的声音坚定起来，“我会守住北平，守住我们的家，然后带着你去江南，过我们想过的日子。”
虞温辞没说话，只是往他身边靠了靠，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破庙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
小张端着新熬好的草药走进来，看到这一幕，悄悄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他知道，经历了这么多生死，少帅和先生终于能好好在一起了，未来的路虽然还难走，但只要他们互相扶持，就一定能走下去。
蒋敬轩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虞温辞，手指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心里满是满足。他知道，自己以前犯了很多错，伤害了最爱的人，但幸好，他还有机会弥补，还有机会和虞温辞一起，去实现那些未完成的约定。
“温辞，”蒋敬轩轻声说，“等我们回到北平，我就带你去虞家的旧址看看，我们一起给你爹娘上柱香，告诉他们，我们会好好活着，会为他们报仇。”
虞温辞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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