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缠缠绵绵下了三天，把北平城浸得发潮。别墅里的壁炉燃着炭火，却驱不散空气里的冷意，羊毛地毯吸了潮气，踩上去软得像没有力气的梦。虞温辞躺在床上，意识昏沉，额头上的毛巾换了又换，还是滚烫得吓人。
“虞先生，您醒醒，喝点水吧？”佣人端着水杯，声音里满是慌乱。自从昨天蒋少帅和白小姐在客厅大吵一架后，虞先生的体温就一路飙升，到了夜里己经烧得胡言乱语，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虞温辞没有回应，眉头紧紧皱着，嘴唇干裂起皮，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声音轻得像羽毛，散在潮湿的空气里。佣人凑近了听，只模糊听到“爹娘”“别抓”几个字，心不由得一紧——谁都知道，虞先生的家人早在五年前就没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蒋敬轩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黑色风衣的下摆沾了雨珠，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刚从白家回来，和白贺雪闹得彻底翻脸——他拿出了佣人指证的证据，白贺雪起初还抵赖，最后见瞒不过，索性破罐破摔，哭着喊着说“都是因为你心里只有他”，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对她怎么样，白家的势力盘根错节，他现在还动不得。
“怎么样了？”蒋敬轩的声音很哑，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显然是一夜没睡。他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虞温辞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的手指猛地一颤，心瞬间沉了下去。
“还是烧得厉害，”佣人低声说，“医生刚才来看过，说是……说是长期心绪郁结，又受了药物影响，身子亏空得厉害，得慢慢养。”
“药物影响”西个字像针，狠狠扎在蒋敬轩心上。他知道，这是白贺雪的手笔，是那个女人用阴私手段，一点点摧垮虞温辞的身体。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恨白贺雪的恶毒，更恨自己的无能，连想保护的人都护不住。
“你出去吧，这里我来。”蒋敬轩的声音冷得像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佣人点点头，赶紧退了出去，轻轻带上房门，把空间留给这两个纠缠得痛苦的人。
蒋敬轩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虞温辞烧得通红的脸。往日里清冷孤傲的眉眼，此刻因为病痛变得柔和，却也更显脆弱，长长的睫毛垂在眼下，像蝶翼一样轻轻颤动，每一下都扫在他的心上。
他想起五年前在苏州，虞温辞也生过一次病，也是这样的秋天，也是这样的雨天。那时的虞温辞躺在小院的床上，他坐在床边，给人熬姜汤，读古籍，虞温辞醒了就笑他“蒋少帅怎么成了老妈子”，他就凑过去，在人耳边说“只当你的老妈子”。那时的雨是暖的，炭火是暖的，连空气里的潮气都带着甜。
可现在，什么都变了。
蒋敬轩拿起毛巾，重新在冷水里浸了浸，拧干，轻轻敷在虞温辞的额头上。指尖不小心碰到虞温辞的脸颊，滚烫的温度让他心里一阵抽痛。他动作放得极轻，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他怕自己力气大了，会把这具早己被病痛和仇恨磋磨得脆弱的身体，彻底碰碎。
“温辞，”蒋敬轩的声音很轻，像在呢喃，“对不起。”
对不起，没保护好你。
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对不起，连找伤害你的人报仇，都要顾虑重重。
他说了很多声对不起，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淹没在壁炉柴火的“噼啪”声里。虞温辞依旧没有回应，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无意识地往他的方向偏了偏头，像在寻找一丝温暖。
蒋敬轩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握住虞温辞的手。那只手很烫，却很凉，指尖冰凉，掌心满是冷汗。他用自己的手包裹住那只手，试图把自己的温度传过去，像五年前那样，在人冷的时候，把人揣进怀里暖着。
“敬轩……”
突然，虞温辞轻轻叫了一声，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蒋敬轩的耳朵里。
蒋敬轩的身体猛地一僵，握着的手瞬间收紧，他抬头，看向虞温辞的脸——虞温辞依旧闭着眼睛，显然还在昏迷中，刚才的叫声，不过是梦呓。
可即便如此，蒋敬轩的心脏还是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疼。这是五年后，虞温辞第一次，在清醒之外的时刻，叫他的名字，不是“蒋少帅”，不是带着嘲讽和恨意的“你”，而是带着依赖的“敬轩”，像五年前在苏州的夜里，人受了惊，会钻进他怀里，小声叫他的名字。
“敬轩……别让他们抓我爹娘……”虞温辞又呢喃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眼泪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我怕……别把我一个人留下……”
蒋敬轩的呼吸瞬间停滞，眼眶猛地发热。他知道，虞温辞是在做噩梦，梦到了五年前虞家被抄的那一夜，梦到了他失去一切的瞬间。那些恐惧和委屈，藏在他心底五年，连在梦里都不肯放过他。
“不怕，”蒋敬轩俯下身，额头轻轻抵着虞温辞的额头，声音里带着哽咽，“我在，温辞，我在。没人能抓你爹娘，没人能把你一个人留下。我会保护你，我一定保护你。”
他不知道虞温辞能不能听到，只是一遍遍地说，像在安慰梦里的人，也像在安慰自己。他的眼泪落在虞温辞的脸颊上，和人滚烫的体温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泪，是谁的痛。
虞温辞似乎听到了，梦呓的声音渐渐轻了，眉头也舒展了些，握着他的手却更紧了，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肯松开。
蒋敬轩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坐在床边，握着虞温辞的手，一动不动。壁炉里的炭火渐渐弱了，外面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发出“滴答”的声音，像在数着这漫长而痛苦的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虞温辞的体温终于降了些，呼吸也平稳了许多。蒋敬轩小心翼翼地松开手，怕吵醒他，又把人露在外面的胳膊掖进被子里，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山河碎时念归人》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动作轻柔得不像平时那个冷酷的少帅。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雨丝细密，把花园里的栀子花打得七零八落，白色的花瓣落在泥水里，像碎了的月光。他拿出烟盒，想抽支烟，手指却抖得厉害，连火柴都划不着。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李副官的声音传来：“少帅，白先生派人来了，说……说请您去白家一趟，有要事商量。”
蒋敬轩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白家这是在施压了，知道他和白贺雪闹僵，想用“要事”来逼他低头。他知道，所谓的“要事”，无非是军需的补给，是他现在急需的物资——白家就是捏准了他的软肋，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告诉他们，我没空。”蒋敬轩的声音冷得像冰，“还有，查白贺雪下药的事，继续查，不管用什么办法，我要确凿的证据。另外，给虞先生找最好的中医，再把北平城里所有的补品，都给我买回来。”
“是，少帅！”李副官恭敬地回答，没有多问。
蒋敬轩挂断电话，转身回到床边。虞温辞还在睡，脸色依旧苍白，却比刚才好了些。他坐在床边，重新握住人的手，指尖轻轻着人掌心的薄茧——那是过去修古籍、拉小提琴留下的痕迹，是虞温辞曾经鲜活过的证明。
“温辞，”蒋敬轩低声说，“再等等我。等我处理完白家的事，等我拿到证据，我一定让白贺雪付出代价。等我查清你家的事，等我把害你家人的人都找出来，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他不知道这份承诺能不能实现，也不知道虞温辞会不会再相信他。他只知道，他不能再退缩了，不能再因为顾虑而让虞温辞受更多的苦。哪怕要和白家彻底撕破脸，哪怕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他也要护住床上这个人，也要把欠他的，一点一点都还回来。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一丝微弱的光。蒋敬轩握着虞温辞的手，坐在床边，看着人沉睡的脸，一夜未眠。他的眼神里，有痛苦，有愧疚，有愤怒，还有一丝从未熄灭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温柔——那是五年前在苏州种下的种子，哪怕经历了风霜雨雪，哪怕被仇恨和误解包裹，依旧在心底最深处，顽强地活着。
虞温辞是在傍晚醒的。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蒋敬轩坐在床边，眼底满是红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看起来疲惫不堪，却还握着他的手，一动不动。
“水……”虞温辞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蒋敬轩瞬间回过神，赶紧松开手，端起床头柜上的温水，小心翼翼地扶着虞温辞坐起来，把水杯递到他嘴边：“慢点喝，别呛着。”
虞温辞靠在蒋敬轩的怀里，感受着人身上的温度，还有淡淡的烟草味。他没有拒绝，也没有挣扎，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温水流过喉咙，缓解了干涩的疼痛，却缓解不了心底的复杂——他听到了梦里蒋敬轩的话，听到了那些道歉和承诺，可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相信。
“感觉怎么样？”蒋敬轩放下水杯，扶着虞温辞躺下，掖好被子，语气里满是担忧。
虞温辞没有看他，只是盯着天花板，声音很淡：“没死。”
蒋敬轩的身体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痛苦，却没有反驳。他知道，虞温辞还在恨他，还在怨他，这样的态度，己经是意料之中的事。
“医生说你身子亏空得厉害，”蒋敬轩低声说，“我让人给你炖了燕窝，等会儿喝点。还有，我找了最好的中医，明天过来给你诊脉，会把你的身体调好的。”
“不用了。”虞温辞打断他，眼神依旧空洞，“蒋少帅费心了。不过是个‘禁脔’，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不用这么麻烦。”
“温辞！”蒋敬轩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委屈和愤怒，“你非要这么说话吗？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没保护好你，恨我让你受了苦。可我现在在努力，我在查白贺雪的事，我在查你家的事，我在想办法保护你，你就不能……就不能给我一点时间，一点信任吗？”
虞温辞转过头，看着蒋敬轩的眼睛。那里面满是红血丝，有痛苦，有恳求，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脆弱。他的心猛地一跳，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点头，想相信，想抓住这一点点微弱的希望。
可一想到父母的死，一想到自己这五年的颠沛流离，一想到白贺雪的恶毒，一想到那些铺天盖地的谣言，他就把那点希望压了下去。他不能再相信了，他怕了，怕再次失望，怕再次被伤害，怕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因为这一点点希望，再次崩塌。
“蒋少帅，”虞温辞的声音很淡，却带着决绝，“我们之间，除了仇恨，什么都没有了。信任这种东西，早在五年前苏州的雪夜里，就被你蒋家的人，一起埋进虞家的废墟里了。”
蒋敬轩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看着虞温辞眼底的冰冷，那冰冷像一层厚厚的冰壳，把所有的温柔和希望都封在了里面，再也敲不开。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所有的解释，所有的承诺，在虞温辞的决绝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壁炉里的炭火己经灭了，房间里渐渐冷了下来。外面的雨停了，天边露出一丝昏黄的光，却照不进这满是冰冷和痛苦的房间。
蒋敬轩坐在床边，看着虞温辞重新闭上眼睛，转过身，背对着他，像在拒绝所有的靠近。他知道，他们之间的路，还很长，很长。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条充满痛苦和仇恨的路，没有尽头，也没有出口。
可他不会放弃。哪怕虞温辞永远不会原谅他，哪怕他们之间永远只剩下仇恨，他也要把人留在身边，也要保护他，也要查清楚所有的真相，也要给人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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