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心善，买了你们回来，是给你们一条活路。”
“酒肆的活儿不算重，只要肯用心学，踏实干。”
“少不了你们一口饭吃，一身衣穿。”
她目光缓缓扫过三人，招娣紧张地绞着衣角。
石根憨厚地点头，阿鲁则微微侧着脸，看不出表情。
“但是，”林婉儿话音一转，“桑家不养闲人，更容不下背主忘恩、吃里扒外之徒。”
“你们的身契，夫人握着。”
“安分守己，自有你们的好日子；”
“若有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或是在外头嚼舌根、泄露酒肆的事……”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寒意。
让招娣和石根都打了个哆嗦，连阿鲁也收敛了些许桀骜，下意识地挺首了背脊。
“明日开始，你们随我去酒肆。”
“招娣跟着我学招呼客人、收拾碗筷；”
“石根、阿鲁跟着十三哥学搬运、打扫、照看门户。”
“眼里要有活，手脚要勤快，不懂就问，但切记莫要自作主张。”
“都听明白了？”
“明白了。”三人低声应道。
“下去歇着吧，明日卯时中起身。”
林婉儿挥挥手，看着他们拘谨地退下，这才转身去向谢棠眠回话。
夜色渐深，桑宅一片寂静。
谢棠眠坐在浴桶里，温热的水漫过肩头，氤氲的热气熏得她脸颊微红。
林婉儿挽起袖子，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拭着背脊。水声哗啦，烛火摇曳，一室安宁。
然而这份安宁，却无法完全驱散谢棠眠心底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惶惑。
白天见到那三个奴隶时的那种不适感。
以及对这个陌生世界根深蒂固的疏离感，在寂静的夜里悄然放大。
她闭上眼，感受着婉儿力度适中的按摩。
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水汽浸润后的绵软和不易察觉的迷茫：
“婉儿，你说，我能好好过完这一生吗？”
问题问得没头没脑，甚至有些脆弱。
这不像平日里那个看似随遇而安、只顾眼前吃饱穿暖的谢棠眠会问出的话。
林婉儿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她垂着眼眸。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清神情。
沉默了几息，她才用一贯平静无波的语调回答：
“会的，夫人会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的。”
这话说得笃定，像是承诺，又更像是一种经过冷静评估后的结论。
作为被安排来保护谢棠眠的暗卫。
林婉儿的任务就是确保她“活着”，并且在一定范围内“安稳”。
至于这“平安”是否等于“好好”，其中滋味，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知晓了。
谢棠眠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将身体往下沉了沉，让热水淹没到下巴。
婉儿的话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安慰，反而让她心头那阵没来由的心慌更加清晰了。
平平安安？
在这皇权更迭、世事难料的异世，作为一个身份敏感、试图隐姓埋名的小女子。
真正的平安谈何容易？
今日买下的奴隶，看似解决了人手问题。
何尝不是将她更深地卷入这个时代的规则之中？
那个破城而入的太子玄嶂，真的会轻易放过她吗？
未来，还会有什么未知的风浪？
她一味地感到心慌，像是一脚踩在看似坚实的冰面上。
却能听见脚下深处传来细微的、令人不安的碎裂声。
她努力摆烂，努力降低存在感，努力经营一方小小天地。
可命运的洪流，真的会因为她不想掺和就绕道而行吗？
林婉儿敏锐地察觉到谢棠眠情绪的低落。
但她没有再多言，只是继续默默地替她擦洗，动作更加轻柔。
有些心结，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
之后的几日，表面看来，一切都按部就班，风平浪静。
招娣、石根和阿鲁被带到了“桑家酒肆”。
招娣确实眼里有活，学得也认真，虽然一开始笨手笨脚打碎过一个碗。
吓得差点哭出来，但在林婉儿的耐心指导下。
很快就能熟练地擦桌摆凳、端酒送菜，面对客人也不再那么胆怯。
石根力气大，肯吃苦，搬运酒坛、打扫后院这些重活脏活抢着干。
沉默寡言，却让人放心。
只有阿鲁，果然如桑十三所料，性子有些毛躁。
偶尔会对客人的呼来喝去流露出不满。
被桑十三冷眼扫过或低声训斥几句后，才勉强压下脾气，做事倒也还算卖力。
酒肆的生意依旧不温不火，但足够维持开销，甚至能有些许结余。
谢棠眠每日酿酒、调酒、核算账目，闲暇时便琢磨些新的下酒小食。
镇上的居民渐渐熟悉了这位戴着面纱、不太爱说话但酿酒手艺不错的桑夫人。
日子仿佛就要这样平静无波地流淌下去。
谢棠眠甚至开始习惯这种忙碌而充实的小镇生活。
那夜的心慌似乎也被日常的琐碎冲淡了许多。
时光荏苒，转眼“桑家酒肆”己开业旬月有余。
生意渐趋稳定，新来的招娣、石根和阿鲁三个。
在林婉儿和桑十三的调教下，也慢慢摸着了门道。
虽偶有差错，但总算能分担不少活计。
谢棠眠肩上的担子轻了些，脸上也渐渐有了些红润光泽。
这晚，月朗星稀，忙碌了一天的酒肆早早打了烊。
后院桑宅内，灯火阑珊，一片静谧。
谢棠眠觉得身上沾满了酒气和油烟，黏腻不堪，便吩咐备水沐浴。
热气腾腾的浴汤注入宽大的木桶，水中撒了些晒干的野菊花瓣。
散发出淡淡的苦涩清香。水雾氤氲，模糊了窗棂。
林婉儿像往常一样，挽起袖子，试了试水温，轻声道：
“夫人，水备好了，奴婢伺候您沐浴。”
谢棠眠却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轻松和坚持：
“今晚不用了，婉儿，你也累了一天，早点歇着吧。”
“我自己来就好了。”
林婉儿微微一怔。
自她来到谢棠眠身边，无论是宫中还是这落霞镇。
沐浴更衣这类贴身事宜，几乎从未假手他人，亦或是谢棠眠独自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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