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圈内的春天,来得迟缓而矜持。
虽然日历己翻过最漫长的极夜,但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北端的这个偏远小镇,依旧被严寒牢牢攥在掌心。积雪并未完全消融,只是从厚实蓬松变得坚硬瓷实,在短暂日照下反射着刺目的冷光。针叶林依旧墨绿深沉,沉默地矗立在冻土之上,抵御着从极地席卷而来的、带着咸腥海风味的寒风。
小镇边缘,一栋孤零零的旧木屋烟囱里,正冒出细弱的、几乎被风吹散的白烟。
屋内,林薇将最后一块劈好的柴火添进壁炉,跳动的火焰驱散了些许渗入骨髓的寒意,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近一年的极地蛰伏,时光与苦难,如同最苛刻的雕工,洗去了她身上最后一丝稚嫩与脆弱。曾经的苍白被一种冷冽的、近乎透明的白皙所取代,眼神沉静如水,深处却蕴藏着经年冰雪也难以冷却的坚韧,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精心掩藏的锐利。
流产和逃亡带来的身心创伤,在最初几个月几乎将她摧毁。但极致的绝望之后,是触底反弹的孤勇。她像一株在冻土中挣扎求生的雪绒花,将所有痛楚与恨意默默咽下,转化为活下去的养料。
语言不再是障碍。她靠着旧收音机里嘈杂的当地电台和几本翻烂的二手语言教材,己经能用简单的词汇与镇上杂货店那个沉默寡言的老板进行基本交流。身体在严酷环境和自觉锻炼下,逐渐恢复了力量,甚至比从前更添了几分柔韧与韧性。指尖因常年练习那把破旧吉他而生出的薄茧,是她与过往世界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连接。
她不再终日枯坐。天气稍好时,她会步行至小镇唯一的图书馆,那里有台能缓慢连接外部网络的公共电脑。她谨慎地、像一只警惕的幼兽,透过这狭窄的窗口,窥探着那个遥远又熟悉的世界。
搜索框里,她一次次输入那个让她心脏抽搐的名字——顾夜宸。
财经新闻上,他依旧是那个翻云覆雨、冷漠矜贵的商业帝王。关于他“神秘妻子”的传闻早己销声匿迹,仿佛她从未存在过。偶尔有他与名媛、明星的捕风捉影的绯闻,照片上的他侧脸冷硬,眼神疏离,看不出丝毫情绪。
每一次看到他的消息,小腹那道早己愈合却仿佛仍在隐隐作痛的伤疤,都会提醒她那段冰冷屈辱的过往。恨意是无声的火焰,在她眼底静静燃烧,支撑着她度过每一个漫漫长夜。
她也搜索母亲的名字,却石沉大海。温哲远将她送到这里后,便如同人间蒸发,再无只言片语。那个接送她的司机,也只在她最初安置时出现过几次,之后便由小镇上一位独居的渔妇定期送来基本生活物资,沉默寡言,从不多看她一眼。
这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放逐。她明白。温哲远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她,是他一枚至关重要的、却必须隐藏至暗处的棋子。
她必须耐心等待。等待羽翼,等待时机来临。
除了生存,音乐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那把走调的旧吉他,被她用能找到的一切材料精心调试,音色虽不完美,却足够真挚。她不敢放声歌唱,只能在那渔妇送物资离开后,或是狂风呼啸掩盖一切声响时,低声吟唱。
她唱冰雪,唱极光,唱深不见底的峡湾,唱生命中无法承受的失去与无法熄灭的渴望。旋律空灵而忧伤,却又在转折处透出破冰般的坚韧力量。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痛苦、思念与仇恨,尽数融入了音符之中。
这天下午,风雪稍歇,罕见的淡金色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覆雪的木屋顶上。
林薇坐在窗边的旧摇椅里,抱着吉他,指尖无意识地拨动着琴弦,一段全新的、带着北欧民谣空旷感的旋律悄然流淌出来。她轻声哼唱着即兴填入的音节,目光落在窗外无垠的雪原上,眼神有些放空。
“……Isje sn?en hvit, men sjelen gr?…” (雪非纯白,灵魂亦灰…)
歌声很轻,像叹息,融化在壁炉的噼啪声中。
咚咚咚。
突兀的、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她。
林薇的歌声戛然而止,指尖猛地按住琴弦,全身瞬间进入戒备状态。这个时间,不会是送物资的渔妇。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后,透过缝隙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臃肿羽绒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妇人,正搓着手,有些局促地张望着。是住在不远处另一栋木屋里的独居老人,莉丝贝特。她们曾在杂货店有过几次照面,点头之交。
林薇迟疑了一下,缓缓打开门。
“Hei, unge dame.” (嗨,年轻的女士。)莉丝贝特看到她,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手里拎着一个盖着布的小篮子,“Jeg lagde litt pepperkaker, for mye. Tenkte du kanskje vil ha?” (我做了些姜饼,太多了。想着你或许需要?)
她的挪威语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语速很慢。
林薇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她侧身让开:“Takk. Kom inn.” (谢谢。请进。)
莉丝贝特道谢着走进来,好奇地打量了一下简单却整洁的屋子,目光在那把旧吉他上停留了一瞬。“Du spiller gitar?” (你弹吉他?)
“Litt.” (一点。)林薇接过还温热的篮子,简短地回答,并不想过多交谈。
“Jeg h?rte noe sang for litt siden,” 莉丝贝特却似乎很健谈,一边放下篮子一边说,“Veldig vakkert. Annerledes.” (我刚才听到一点歌声,很美。很特别。)
林薇的心微微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Radio.” (收音机。)
莉丝贝特笑了笑,没有追问,只是感叹道:“Musikk er godt for sjelen. Spesielt her, om vinteren.” (音乐对灵魂有好处。尤其在这里,冬天的时候。)她指了指窗外,“Vi har et lite ‘kulturhus’ i bygda, noen ganger har vi samlinger. Ikke ort, bare folk som deler musikk, historier. Du burde komme.” (我们村里有个小‘文化屋’,有时候大家会聚聚。没什么大型活动,就是人们分享音乐,故事。你该来看看。)
林薇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情绪:“Takk, men jeg er ikke her for lenge.” (谢谢,但我不会待很久。)
这是婉拒。她不能与任何人有过多牵扯。
莉丝贝特似乎有些失望,但也没再坚持,又寒暄了几句便告辞了。
送走老人,林薇看着那篮香气的姜饼,沉默了许久。莉丝贝特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死水般的心湖,漾开细微的涟漪。
文化屋?聚会?分享音乐?
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法抑制的念头,悄然探出头——她是否可以……小心翼翼地,接触一下真实的人群?哪怕只是聆听?
这个念头让她既渴望又恐惧。渴望感受久违的人间烟火,恐惧暴露的风险。
几天后,又是一个风雪暂歇的傍晚。鬼使神差地,林薇裹紧了围巾,戴上帽子,将大半张脸藏起来,循着莉丝贝特之前模糊指点的方向,走向小镇中心那栋看起来像社区活动中心的低矮木屋——“文化屋”。
里面果然有聚会。人不多,十几个镇上的居民围坐在一起,喝着热咖啡,气氛轻松。中间有个老人正在用一种传统的弦乐器演奏一首悠扬古老的船歌。
林薇悄悄坐在最角落的阴影里,心跳得有些快。她低着头,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音乐声,交谈声,咖啡的香气,壁炉的温暖……这一切陌生又熟悉,让她鼻子微微发酸。她像个幽灵,窥视着别人的生活。
演奏间歇,大家随意聊天。有人谈起即将到来的特罗姆瑟文化节,虽是北欧重要的冬季盛会,但他们这样的小镇通常只是自发组织些小活动。
“Ingen fra v?r lille plass har noensinne v?rt med i hovedkonkurransen,” (我们这种小地方从没人参加过主竞赛单元,)一个中年人喝着咖啡笑道,“Me er alltid g?y ? se p?.” (不过看看总是有趣的。)
“主竞赛单元?”旁边有人好奇问。
“Ja, den store sangkonkurransen. ‘Nordlysstemmen’.” (对,那个大型歌唱比赛,‘极光之声’。)
“Nordlysstemmen” (极光之声)……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名字她在那台破旧电脑上看到过!是北欧范围内颇具影响力的新人发掘平台,以其专业性和对独特嗓音的偏爱著称!获胜者能获得专业的唱片合约和国际曝光的机会!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蜷缩了一下。
就在这时,聚会发起人,一位看起来是教师模样的女士笑着提议:“Kanskje vi skal ha v?r egen lille ‘Nordlysstemmen’ her i kveld? Hvem vil synge?” (或许今晚我们自己来个小型的‘极光之声’?谁想唱唱?)
大家哄笑起来,互相推诿,气氛热闹。
或许是气氛使然,或许是那个名字带来的刺激太大,又或许是压抑太久的情感需要一个小小的宣泄口……
在一位当地女孩唱完一首活泼的民谣后,在一片鼓励的掌声中,坐在角落的林薇,几乎是凭借着一种本能,极其轻微地、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跟着哼唱起了那首民谣的和声部分。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空灵剔透的音色却如同冰层下突然涌出的清泉,瞬间抓住了几个离得近的人的耳朵。
“H?r!” (听!)有人惊讶地小声说。
哼唱戛然而止。林薇猛地低下头,心脏狂跳,后悔不己。她太大意了!
然而,己经晚了。
聚会结束后,那位教师模样的女士主动走了过来,目光温和却带着探究:“Hei. Jeg heter Anna. Stemmen din… den er veldig spesiell.” (嗨,我叫安娜。你的声音…很特别。)
林薇紧张地攥紧衣角,用生硬的挪威语回答:“Takk. Jeg m? g?.” (谢谢。我得走了。)
“Vent,” (等等,)安娜叫住她,递过来一张简陋的手写宣传单,正是关于“极光之声”地区海选的信息,地点在特罗姆瑟,时间就在两周后。“Bare tenk p? det. Det kunne passe f.” (考虑一下。或许适合你。)
林薇没有接,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快步离开了文化屋。
冷冽的寒风吹在滚烫的脸上,她一路疾走回到自己的小木屋,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
恐惧过后,一种莫名的、滚烫的情绪却在心底翻涌。
“极光之声”……专业舞台……曝光机会……
一个疯狂的想法不受控制地破土而出——如果……如果她能参加呢?如果能站上那个舞台呢?哪怕只是地区海选!
这不再是温哲远安排的虚无缥缈的等待,而是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机会!一个或许能让她凭借自己的力量,重新触摸到音乐、甚至积累一点点资本的机会!
风险巨大!一旦登台,暴露的可能性呈指数级增长!
但是……
她走到那面模糊的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眼神沉寂却暗藏火光的自己。
真的要永远躲藏在这世界的尽头,等待别人安排的命运吗?
复仇需要力量,而力量,需要自己争取。
她的手指缓缓抚过冰凉的镜面。
或许……她可以换一个身份?一个完全陌生的、来自遥远东方的、热爱音乐的普通女孩?北欧这么大,华人面孔虽少却并非没有,只要她足够小心……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野火般蔓延,再也无法熄灭。
深夜,她再次坐到了那台破旧的公共电脑前。屏幕幽光映照着她异常明亮和坚定的眼眸。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颤抖却坚定地,在搜索栏输入了“Nordlysstemmen 2istration” (极光之声2024报名)。
页面加载缓慢,如同她此刻急促的心跳。
当报名界面终于弹出时,她看着那些需要填写的空白栏目,久久沉默。
然后,她移动鼠标,在“姓名”一栏,缓缓地、一笔一画地,输入了一个全新的、属于未来的名字——
Su Qingge (苏清歌)。
清歌一曲,告别过往。
这是她的第一步。独自踏出的、充满危险却指向新生的第一步。
窗外,极光恰如其分地开始舞动,幽绿的光芒照亮雪地,也照亮了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决绝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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