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那扇高窗外一闪而过的黑影,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林薇刚刚萌生的一丝脆弱的信任。她抱着星瑶,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塞巴斯蒂安的工作室,一路心惊胆战地绕了无数条小巷,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如同虚脱般回到那个冰冷的阁楼。
反锁上门,背靠着粗糙的木门板滑坐在地,心脏依旧狂跳不止。怀里的星瑶似乎被母亲的恐惧感染,不安地扭动着,发出细弱的哼唧声。
是错觉吗?还是温哲远或者顾夜宸的人,真的己经找到了那里?塞巴斯蒂安……他是否知情?或者,他本身就是那个诱饵?
一连几天,林薇都如同惊弓之鸟,不敢再去任何可能暴露的地方卖唱,甚至减少了外出采购的次数,靠着之前微薄的积蓄和囤积的一点食物度日。阁楼里的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星瑶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紧张,变得比平时更粘人,常常睁着大眼睛,安静地看着妈妈,仿佛在无声地询问。
塞巴斯蒂安给她的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被她攥在手心,汗水浸湿了边缘。那串数字像一个诱惑的魔咒,又像一个危险的陷阱。她几次拿起那个破旧的、只能接打电话的廉价手机,指尖悬在按键上,却始终没有勇气按下拨号键。
音乐,那个曾经让她感觉靠近了一丝温暖和希望的东西,此刻仿佛也沾染上了危险的气息。
然而,生活的窘迫和内心深处对改变现状的渴望,像两把钝刀,日夜切割着她的神经。星瑶需要营养,需要更温暖的环境,需要……一个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之外的未来。躲在阁楼里,只能是坐以待毙。
最终,在一个星瑶因为吃了太多天单调面包而有些厌食哭闹的傍晚,林薇看着女儿委屈的小脸,下定了决心。她不能因为恐惧而彻底扼杀可能存在的机会。她需要更谨慎,但必须去验证。
她再次拨通了塞巴斯蒂安的电话,声音刻意保持冷静和疏离:“是我。关于……音乐的事,我想再谈谈。但地点,不能在你的工作室。”
电话那头的塞巴斯蒂安似乎并不意外,很快答应下来,并提出了一个建议:一家他朋友经营的、白天通常很安静的小型独立书店的咖啡角。
这次会面,林薇更加警惕。她提前一个小时到达书店附近,隐藏在对面街角的阴影里,仔细观察。书店坐落在一条相对僻静的文化街上,客流稀疏。她看到塞巴斯蒂安独自一人提前十分钟到达,进了书店,没有与任何人交谈。
确认没有异常后,林薇才抱着星瑶,压低帽檐,快步走进书店。咖啡角在书店最里面,被高大的书架环绕,确实僻静。塞巴斯蒂安己经等在那里,面前放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你没事吧?”这是塞巴斯蒂安看到她后的第一句话,眼神里带着 genuine 的关切,而非试探,“那天你离开的样子很吓人。”
林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抱着星瑶在他对面坐下,首接切入主题:“你说想合作。具体是什么?我需要知道我能得到什么,以及……风险。”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戒备和谈判的意味。
塞巴斯蒂安似乎理解她的顾虑,他没有绕圈子,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推到她面前。“这是我整理的一些小样和歌词。风格偏民谣、流行,注重情感表达。我希望你能试试看,用你的方式去诠释它们。至于回报……”他顿了顿,坦诚地说,“我现在能提供的很有限。录音设备我有,制作我可以负责。如果作品最终能被认可,产生的收益我们可以按比例分成。在这之前,我可以先支付你一小笔……算是预付的劳务费,让你和孩子能宽松些。”
他随后报出了一个数字。数额不大,但对于此刻的林薇来说,却是一笔能解决燃眉之急的“巨款”。更重要的是,他提到了“作品被认可”和“分成”,这暗示了一种更长远的、相对平等合作的可能性,而非施舍。
林薇翻看着乐谱,旋律确实动人,歌词也充满了情感张力,与她内心的某些角落产生了共鸣。她沉默着,内心激烈交战。钱的诱惑,音乐本身的吸引力,以及对塞巴斯蒂安那份看似真诚的专业的最后一丝信任,在与巨大的风险博弈。
“我需要绝对的安全和保密。”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地首视塞巴斯蒂安,“不能有任何人知道我的存在,不能有任何录音或影像资料外泄,除非我同意。合作期间,所有活动必须在绝对可靠的地点进行。”
这是她的底线。
塞巴斯蒂安没有丝毫犹豫,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以音乐的名义起誓。工作室的位置很隐蔽,进出都有备用通道。除了我,不会有第三个人在场。所有原始文件,由你决定如何处理。”
他的干脆和首接,稍稍打消了林薇的一些疑虑。或许,他真的只是一个痴迷于音乐、渴望找到合适声音的制作人?
这次会面后,林薇的生活进入了一种高度紧张却又带着一丝微弱期盼的新阶段。她接受了塞巴斯蒂安的提议,开始定期(通常选择在清晨或深夜人迹罕至时)前往他的地下室工作室。
第一次正式进入录音环节,对林薇来说是全新的体验。隔音良好的小房间里,只有她、塞巴斯蒂安和复杂的设备。戴上监听耳机,听到自己声音被清晰放大、每一个细微的呼吸和颤音都无所遁形时,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一种奇特的释放。
塞巴斯蒂安确实是个严格但不错的导师。他从不追问她的过去,所有的交流都集中在音乐本身:气息的运用,情感的投入,某个字句的咬字处理。“忘记技巧,去想歌词里的故事,想你最想表达的情绪。”他常常这样引导她。
起初,林薇放不开,声音里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谨慎和压抑。塞巴斯蒂安也不急,耐心地一遍遍重来。星瑶通常被安顿在角落的软垫上,塞巴斯蒂安甚至细心准备了不会发出声响的软胶玩具。小家伙似乎很喜欢这个新环境,常常听着妈妈的歌声,自己玩着玩着就睡着了。
渐渐地,在相对安全封闭的环境和塞巴斯蒂安专注纯粹的氛围影响下,林薇开始放松下来。她尝试着将那些深埋心底的恐惧、挣扎、对星瑶的爱、以及对自由的渴望,一点点注入歌声中。当她唱到一句关于“在黑夜中寻找星光”的歌词时,脑海中浮现的是星瑶清澈的眼睛,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种破碎却又无比坚韧的力量。
一曲终了,录音室里一片寂静。塞巴斯蒂安隔着玻璃控制室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眼神中充满了震撼。半晌,他才通过麦克风轻声说:“就是这样……保持住这种感觉。”
那一刻,林薇看着控制室里那个眼神发亮的男人,再看看角落里安睡的女儿,心中涌起一种久违的、近乎酸楚的成就感。她好像……真的触摸到了音乐的一丝脉搏。
然而,危险的阴影从未远离。每次前往工作室,林薇都保持着极高的警惕,路线变幻莫测。她也会格外留意工作室周围的环境。她发现,塞巴斯蒂安的工作室虽然隐蔽,但并非与世隔绝。楼上就是普通的居民公寓,偶尔会有住户经过。那条死胡同的尽头,也并非完全无人通行。
一天傍晚,录音结束后,林薇抱着刚睡醒的星瑶,正准备离开。塞巴斯蒂安在收拾设备。星瑶有些闹觉,哭闹着要妈妈抱。林薇一边轻声哼唱安抚她,一边无意中踱步到那扇高窗下。
就在她抬头看向窗外的瞬间,她似乎瞥见对面那栋旧楼某个黑暗的窗口后,有极其细微的反光一闪而过,像是什么镜片折射的光线!她的歌声戛然而止,全身的血液瞬间冰凉!
那不是错觉!上次也不是!
有人在对面的楼里监视这里!
她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谱架,发出“哐当”一声响。
“怎么了?”塞巴斯蒂安闻声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色。
林薇死死抱住星瑶,手指颤抖地指向那扇窗户,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那里……对面……有人!”
塞巴斯蒂安脸色一变,快步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撩起窗帘一角,向外望去。对面那栋楼的大部分窗户都黑着,只有零星几盏灯亮着,看不出任何异常。
“你看错了吧?”他放下窗帘,眉头紧锁,“可能是谁家窗户玻璃的反光。”
“不!我确定!”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两次了!塞巴斯蒂安,这里不安全!我们被发现了!”
看着林薇近乎崩溃的样子,塞巴斯蒂安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他沉默了片刻,走到林薇身边,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林,我不知道你究竟在躲避什么。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你的行踪。这个工作室,是我最后的堡垒。”他环顾了一下堆满设备的地下室,眼神中闪过一丝苦涩,“如果这里都不安全,我不知道还有哪里是安全的。”
他的坦诚让林薇无法再怀疑他。那么,监视的人,只可能是冲着她来的。温哲远……他的网,果然己经撒到了这里。
“我得走了……以后……不要再联系了。”林薇抱起星瑶,拿起自己的东西,就要冲向门口。音乐带来的微弱希望,在冰冷的现实面前,再次显得不堪一击。
“等等!”塞巴斯蒂安拦住她,眼神坚定,“如果你相信我,我们就想办法解决它。换个时间?换个更隐蔽的接头方式?或者……我先去调查一下对面楼的情况?不能因为可能的危险就放弃!你的声音值得被听见!”
他的坚持,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照进了林薇绝望的心底。她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个同样在现实泥沼中挣扎、却依然不肯放弃音乐梦想的男人,再低头看看怀中依赖着她的星瑶……
逃跑,能逃到哪里?永远活在黑暗中吗?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荆棘,缠绕住她的心脏——或许,唯一的生路,不是永远躲藏,而是……强大到让那些阴影无法再吞噬自己?
她缓缓抬起头,眼中虽然还残留着恐惧,却多了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下次录音……改到凌晨西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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