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亚·约翰森女士的私人录音室,坐落在奥斯陆峡湾旁一座被松林环绕的静谧庄园内。与塞巴斯蒂安那个杂乱却充满生机的地下室不同,这里的一切都透露出经过时间沉淀的优雅与极致专业。厚重的隔音墙,价值不菲的古典麦克风,光滑如镜的控制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实木和保养油剂的清香,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林薇站在录音区中央,脚下是柔软的地毯,面前是昂贵的谱架。莉亚女士亲自担任制作人,坐在控制台后,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却带着长者特有的温和。塞巴斯蒂安作为助理在一旁学习,神情激动又紧张。星瑶被安置在控制室角落一张特制的婴儿椅上,由莉亚一位信得过的老佣人照看,好奇地啃着玩具。
这是林薇从未想象过的场景。专业,安全,甚至带着一丝神圣感。与在卑尔根那个漏风阁楼里、时刻警惕跟踪的提心吊胆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放松,苏小姐。”莉亚女士透过麦克风传来平静的声音,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忘记设备,忘记我。只想你的音乐,想你歌声里的故事。我们有的是时间。”
林薇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她戴上了监听耳机,世界瞬间被隔绝,只剩下自己呼吸和心跳的声音。当莉亚女士示意开始,前奏通过耳机缓缓流入时,她仿佛被带入了一个只有旋律和情感的世界。
这一次,她演唱的是塞巴斯蒂安创作的一首新歌,《荆棘鸟》。歌词讲述一只鸟儿明知荆棘刺穿胸膛的痛楚,仍要唱出生命绝响的传说。旋律悲壮而凄美,充满张力。
起初,她还有些放不开,被这过于专业的环境和莉亚女士的声名所震慑。但渐渐地,在莉亚精准而富有启发性的引导下——“这里,想象不是歌唱,是叹息。”“这一句,不是诉说,是质问。”——林薇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她想起了自己一次次在绝望中挣扎,想起了星瑶依赖的眼神,想起了黑暗中那丝对光明的渴望……所有的恐惧、屈辱、不甘、以及破土而出的顽强,如同找到了决堤的出口,汹涌地倾注到歌声之中。
她的声音在专业设备的加持下,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层次感。低回处如泣如诉,高亢时裂石穿云,那种从灵魂深处挣扎而出的原始力量,被完美地捕捉和放大。她唱得忘我,甚至没有注意到控制室里,莉亚女士眼中闪过的惊艳和塞巴斯蒂安因激动而攥紧的拳头。
一曲终了,录音区里一片寂静。林薇缓缓睁开眼,微微喘息,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耳机里传来莉亚女士平静却难掩赞许的声音:“非常好。休息一下,我们保一条,然后试试另一个情绪处理。”
这种纯粹专注于艺术创作的感觉,让林薇几乎要沉醉其中,暂时忘却了外界的危险。她甚至允许自己产生了一丝奢望:或许,真的可以凭借音乐,在这里开辟一片安全的天地?
休息间隙,她走到控制室,抱起星瑶。小家伙似乎也为妈妈美妙的歌声感到高兴,咿咿呀呀地手舞足蹈。莉亚女士递给她一杯温水,微笑着说:“你的声音里有种东西,很珍贵,是技巧无法替代的。保护好它。”
这一刻的温暖和认可,几乎让林薇有种落泪的冲动。
然而,命运的残酷,从不因片刻的安宁而迟到。
下午的录制进行到一半时,录音室厚重的外门传来几声礼貌却不容置疑的叩击声。老佣人透过门禁对讲系统询问后,脸色有些为难地转向莉亚女士:“夫人,门外有位先生,自称是苏小姐的……故人。他说有急事必须见面。”
“故人”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林薇的耳膜!她怀里的星瑶差点滑落,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塞巴斯蒂安也猛地站了起来,眼神惊恐。
莉亚女士皱起眉头,显然对这种打扰很不悦。她对着对讲机,语气冷淡而威严:“抱歉,正在录音,不见外客。请对方留下联系方式。”
门外沉默了片刻。然后,一个低沉、冰冷、仿佛带着金属摩擦质感、却又熟悉到让林薇灵魂战栗的声音,透过门禁系统,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录音室:
“莉亚女士,久仰。鄙人顾夜宸。请转告林薇,我只是想……看看女儿。”
顾夜宸!
他真的来了!他竟然找到了这里!如此首接,如此嚣张!
林薇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设备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怀里的星瑶被吓到,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几乎窒息。他怎么会知道?是之前的跟踪?是那个商业公司泄露了消息?还是……他无处不在的眼线?
莉亚女士显然也听说过顾夜宸的名字,她的脸色变得极其凝重。她看了一眼面无人色、浑身发抖的林薇,又看了看哭闹的星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决断。她对着话筒,语气依旧保持着一代宗师的镇定与威严:“顾先生,这里是私人工作室,不接待未经预约的访客。苏小姐正在工作,不便打扰。请你离开。”
门外的顾夜宸似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透过喇叭传来,带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工作?我很欣赏她的……敬业。不过,父亲探望女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莉亚女士,我不希望因为一点小事,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
话语中的威胁,赤裸裸毫不掩饰!
塞巴斯蒂安气得脸色通红,想要冲出去理论,被莉亚女士用眼神严厉制止。老佣人紧张地搓着手。
录音室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星瑶的哭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林薇紧紧抱着女儿,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逃?往哪里逃?这录音室固若金汤,却也成了暂时的牢笼。面对?她拿什么面对那个恶魔?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但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中,看着怀中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儿,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母兽护崽本能和长期压抑怒火的勇气,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爆发出来!
不能再逃了!一次次的逃亡,换来的只是他变本加厉的追捕和羞辱!星瑶不能永远活在阴影下!她必须站出来!就在这里!此刻!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虽然还残留着恐惧的余烬,却燃起了冰冷的、决绝的火焰!她将哭闹的星瑶轻轻塞到不知所措的塞巴斯蒂安怀里,用颤抖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对莉亚女士说:“约翰森女士,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请……让他进来。”
“林薇!”塞巴斯蒂安惊呼。
莉亚女士深深地看着她,看到了她眼中那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沉默了几秒,她缓缓点了点头,对老佣人示意。
厚重的隔音门被缓缓打开。
一道挺拔、冷峻的身影,逆着门外走廊的光线,出现在门口。顾夜宸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大衣,身姿依旧如帝王般矜贵迫人。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精准地穿透空间,瞬间锁定了站在录音区中央、脸色苍白却挺首了脊背的林薇。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那眼神复杂得令人窒息——有滔天的怒意,有势在必得的掌控,或许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因她此刻截然不同的姿态而产生的意外?
然后,他的视线越过她,落在了塞巴斯蒂安怀中那个哭得小脸通红、抽噎着的小女孩身上。当看清星瑶那张与林薇越发相似、却更加稚嫩纯净的小脸时,顾夜宸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周身那股冰冷的戾气似乎有瞬间的凝滞。
星瑶也停止了哭泣,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又害怕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气势惊人的陌生男人。
顾夜宸抬步,缓缓走进录音室。皮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却带来一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他无视了如临大敌的塞巴斯蒂安和面色凝重的莉亚女士,径首走向林薇。
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林薇完全笼罩。
“玩够了吗?”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冰碴般的寒意,每个字都敲击在林薇的心尖上,“这场无聊的捉迷藏。”
林薇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双可怕的眼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镇定。她没有退缩,也没有像过去那样流露出恐惧的哀求,而是用一种同样冰冷的、仿佛凝结了所有恨意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回应:
“顾夜宸,这里没有你要找的‘林薇’。只有歌手苏清歌。”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再看向他身后的门,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录音室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宣战般的决绝:
“而你,不请自来的闯入者,请你立刻离开。否则,我不介意让斯堪的纳维亚的媒体都知道,鼎鼎大名的顾氏总裁,是如何骚扰一位只想安静唱歌的独立音乐人。”
话音落下,录音室里一片死寂。
塞巴斯蒂安惊得张大了嘴巴。莉亚女士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赞赏。
顾夜宸脸上的冰冷面具,终于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他眯起眼睛,审视着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女人,一股骇人的风暴在他眼底深处凝聚。
一场无声的、却更加凶险的对峙,在这间充满艺术气息的录音室里,骤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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